唢呐王杨宣敦

黄溪/楊绍光（原创）

《唢呐王杨宣敦》

民国时期，铜湾坪里出了个“唢呐王”，他叫杨宣敦，清光绪二十七年出生于黄溪古村大院子书香门第。其祖父世璋公是清朝太学生，父辈六兄弟有三位秀才（其父传灿为庠生，二叔五叔为生员，庠生生员皆是清朝秀才）。宣敦于五兄弟中排行最小，按理说他也应该文通古今，知书达理，但却一字未识。据老人们回忆，私塾先生教他小时念书识字，上午教了下午忘，家人问他为何如此笨？他回应："昨天教的字今天还记得，那不成神仙啦？"弄得一家人啼笑皆非。他太学生爷爷说："那你长大了扛锄头算了。"

杨宣敦长大成人时，家境已衰落，但还有十余亩良田尚可度日。他的元配杨氏是今袁家乡上炉村原国民政府专员杨镇南（又名正兰）的姐姐。杨正兰未发迹前家庭十分贫困，靠其父替人缝衣衫挣几个小钱勉强维持生计。于是他就将八岁的小舅子杨正兰接了过来抚养，并供之于秀才二叔父设的私塾中念书。杨正兰长大后在乱世中拖起了队伍，后收编在国民党军队，起初由连长一直荣升到国民党中央政府专员，多次被蒋委员长召见。杨宣敦的故事很多，现录以下几段轶事。

一 被杨正兰关押

（杨正兰：官方文杨镇南）

为了取得抗日战争的最终胜利，1937年，国民党政府在湘西怀化，紧急修建芷江军用飞机场，征用附近几个县近两万民工施工，铜湾镇自然亦抽调了一大批民工，杨宣敦正值壮年，首在其列。修建机场铜湾队的监工是铜湾乡公所副乡长周自有（沙螺湾人），他心眼歪，扣克民工伙食吃黑钱，民工知道后，推选杨宣敦带头找周讨公道，要个说法。周急忙派人禀告上司杨正兰，诬告杨宣敦带头无理闹事，罢工不干活，并且上纲上线，扣了他一个破坏抗战的帽子。杨正兰为赶工程，平息事态，挽回大局，硬是将自己的恩人、亲姐夫关押起来以儆效尤，关押地在铜湾沙螺湾旧调堡里。（解放后调堡被拆）

看守人员知晓杨宣敦同专员杨正兰的关系，不但不刁难反显得十分殷勤。白天调堡门也未上锁，任由他自由出进，早晚伙食由其指使。看守长问："老姑爷，您老想吃什么菜？"杨宣敦回道："黑麻姑（指杨正兰）爱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杨正兰深爱狗肉，于是餐餐铜湾狗肉、铜湾河鱼另加一壶酒招待姑老爷。杨宣敦似乎不是被关押，而是进了驿馆招待所，难得的逍遥痛快，还真有点乐不思蜀了呢。

如此过了四五天快活日子，关押所承受不了啦，遂向正兰报告情况。杨正兰下令放人，他姐夫赖着不走。于是杨正兰骑马亲自来接，他姐夫在调堡角落里背向而坐，后脑壳对着小舅子，杨正兰好话讲尽了，依旧不动。恼怒道："除非老太太亲自来接我才出去。"正兰没法子，只得打发一个士兵去上炉请老太太（即正兰之母）。

一个多时辰后，老太太坐着滑杆轿子从上炉匆忙赶来，还在离调堡二三百米的"树骑岩"处，就听到老太太边用拐杖敲打轿子边骂道："黑妈姑（正兰乳名），你这个没良心的老安，竟关起自己的亲姐夫来了……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小时候是谁把你养大的？又是谁给你送的一肚子书！"口中不停地一直骂到调堡门口，骂得正兰无地自容。宣敦听了心中很是舒坦，得了上风，"哈哈哈！"大笑三声走了出来。

二《输田》

杨宣敦勤劳、正直什么都好，就只一个坏嗜好﹣﹣爱赌钱。有一回，在牌桌上将祖上留下的微簿田产输了个精光。杨正兰知道后，暗地里瞒着姐夫将陈兜冲三亩水田赎了回来。

春天里，别人都兴阳春了，杨宣敦无地可耕，整天愁眉苦脸。杨正兰找上门了，对他说："姐夫，陈兜冲那三亩地我替你买回来了，今天将田契给你。"其姐夫回应道："田我种，田契我不要，你买的田，还是落你的名份上。"正兰说："那皇粮您得还。"宣敦怼道："又不是我面份上的田了，我如何还粮？"以后，其一家四五口就靠这三亩田度日，因田亩在户册上登记的是杨正兰的户头，他还真的连粮都不用还，年年由小舅子垫交。后来宣敦又输了钱，拿陈兜冲的田作抵押，可谁敢要杨正兰专员的田地！只得作罢。

三《借谷》

有年闹饥荒，杨宣敦家青黄不接，揭不开锅了。内人对他说："红麻子（爷爷绰号），没得吃的了，明儿你到我娘屋借一石谷来吧。""要得，明清早就去"他应道。

翌日刚破晓，红麻子挑了担大箩筐，翻过沙流溪田垄，很快就来到了上炉，三老爷刚起床上厕所，见姐夫来了忙打招呼："今早姐夫咯自先行，你先坐下休息一下，老太太还睡着呢。"老太太在床上听见女婿来了，一骨碌爬起，匆匆梳妆了一下，就去客厅招呼姑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道："贤婿，这么早来有什么急事？""没啥急事"。女婿说，"想跟您老借石谷吃。""讲么子借，"老太太说"没吃的了，尽管到我仓里去撮。"宣敦说声"要得"就起身要去撮谷子。老太太："急么子，吃了早饭再走，谷子我安排人去撮，还要你做姑爷的亲自动手？"做女婿的接着说："那你吩咐早饭快点，迟了出太阳晒煞人。"

吃罢早餐，杨宣敦挑了满满一担谷了高兴地回家，翻过对门的山坳，已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如牛，觉得今天这担谷要比以往同样的一担重得多，沉甸甸的。便在山坳上一棵树底放下担子歇气，怀疑谷里放了啥东西，用手插进谷子里一掏，掏出一整封花边来，另一头同样掏得银元一封，红麻子高兴地直嚷："你这个捉弄人的丈母娘，早给我大洋，我也用不着吃这么大的亏担谷了……。"

这也是落得他讲大话，其实老太太心痛女儿、外孙，瞒着几个儿子将自己攒的私房钱给了他。

四《借牛》

有一回，杨宣敦押宝，将自己喂养的一头大水牛输掉了。桐油花开时，别人都在田塅上耕田忙得不可开交。他没了牛，秧田都尚未犁耕。

其妻骂道："你这赌鬼！将耕牛都输于人家，我看你今年怎么兴阳春！你给我用锄头去挖田好了。"只见丈夫笑了笑说："我一人挖不来，要到你娘家请一位来帮忙挖呢。"说罢挟了一根牛绳，头上罩了一顶破纸斗篷，向上炉方向行去。

一个时辰后，他牵来了一头大水牯，放于沙流溪溪口吃草。有通台院子的熟人见了，戏谑道："都说你的牛输掉了，今天又从哪里牵来这么大的水牯？"只见宣敦露出得意的神形应道："还不是搭帮我的鸟生得好，靠它牵得的牛。" 那人被呛得答不出话来。

五《打院门骂地主》

一年久旱不雨，农夫们大白天都争水争得焦头烂额。于是红麻子晚上去灌水，一直到下半夜方荷锄而归。

那时黄溪古村大院子东西南北四大院门都很完整。为了防匪防盗，每夜由更夫按时关闭。红麻子灌水归来必经的"吉庆门"已紧闭，他有一个粗鲁暴躁的脾气，喊了几声，见未有人开门，竟擂起锄头用力砸门。边砸边骂："关牢门的狗杂种，快给老子起来开门！"厚厚的门板几乎被砸裂。过了好一阵子，管门的更夫老头爬起来开门，门才现一缝儿，只见红麻子的锄头"嚯"地砸向门框，吓得那老头儿瘫倒在地上。

进了院门，门前边就是大财主蕙和尚的窨子屋，此时正堂内灯火通明，人声哗然。原来院子财主们都在这里集会，商议怎样对付共产党土改的对策。宣敦（红麻子）冒着怒火忙步跨入大厅，指着这些地主老财们大骂道："原来关起门，是你们这伙吃人心肝的歹人在这密谋，害得老子叫了半天门，锁你们家的牢门！……"骂了一大堆不堪入耳的脏话，也没人敢接腔。冷不防被蕙和尚用铜包的竹烟杆狠狠地砸将而来……顿时额头上鲜血直流，红麻子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扬起锄头就要向蕙和尚挥去，被众人拉住了。他接着又破口大骂："X你妈的蕙和尚，狼心狗肺的歹毒心肠，不要仗着有几个臭钱！待共产党队伍来了，我要将你家抄个稀叭烂！"

年底，共产党的队伍果真开来了，穷人们翻了身，村里成立了农会，破地主的产，清算地主的罪行，每次斗争会上蕙和尚少不了被批斗。那时候，他一见到红麻子就像小鬼碰到阎王一般，深怕其翻旧帐报复。但红麻子气量宽宏，不计前嫌，且看到蕙和尚落得如此下场，也就不再提被他砸破头的事了。

六《唢呐王》

杨宣敦（外号红麻子）虽然文墨不通，但民间上吹吹打打的乐器却精得很。什么锣钹、大鼓小鼓、二胡笛子样样达到了一定水平，特别是他的那把双唢呐一吹，简直惊天地，泣鬼神！既宏亮高亢，又浑厚悠扬，韵调醉人，时而磅礴激昂，时而婉转低沉，悲哀缠绵，催人泪下，吹得沅河上下妇孺硬汉，无人不洗耳聆听、眼泪纵横。

我们这里有一习俗：红白喜事，划龙舟，都必须要请乐师吹奏双唢呐，那时，几乎不论那场奏乐，都是请杨宣敦吹奏的。特别是开场曲《娘诉女》，赞颂曲《满堂红》奏得尤为动听缠绵，又因他脸上长有几颗麻子，故大家亲切地叫他“红麻子”。香火通行沅河方圆几百里。人们平时一听红麻子兴起吹唢呐了，就断定："红麻子的唢呐叫，又要死人了。"他也因精通此艺，家里经济得以添补。

端午节，龙舟下水了，红麻子的唢呐《龙船调》，同龙船上的锣鼓声、水手们吆喝声齐奏同鸣。但岸上观赏的人们似乎只闻到响彻云霄、震耳欲聋的唢呐声，锣鼓声竟在他悠扬高亢的唢呐中淹没了。其它龙舟上吹的唢呐跟他一比，如同床底下的蚊子"嗡嗡嗡"的一般叫。

因此，方圆几百里人民都尊称红麻子为"唢呐王"。

一九六四年夏，杨宣敦去一里地外的岩窝凼，用大茶筒打冰凉山泉水，走到山下，看到那冷风习习的岩窝凼渠沟里，蜷着一条屋柱粗的蟒蛇，在那戏水，他这么强硬的汉子也被吓得中了邪祟．丢掉茶桶慌恐地逃回家、口不能言，一病不起．三日后而仙逝，葬于清水冲龙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