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书匠人的美篇 《清明遥祭慰天灵》

教书匠人

又到了春暖花开、清明祭祖的时节了。

2006年我为父母在天津德慈塔陵购置了一块墓地。每到清明节扫墓人们蜂拥而至，大家都把自家的墓地装饰得花枝招展、热闹非常。如果有一家没有来人扫墓，他家的墓地就显得一派荒凉，孤寂。所以基本上每年我和我的弟弟、儿子都坚持扫墓。有两年弟弟和儿子都有事，不能去扫墓，我只好一个人花300块钱租了一辆车，自己去扫墓。现在父母墓地20年的年限也快到了，我也已然82岁垂垂老矣。今年儿子嘱我不要再去扫墓了，他们几个儿孙辈的去就可以了。要说一般七十往上的人也不应该再去扫墓了，看来以后恐怕我也就不会再参加扫墓活动了。

父母的墓地怎么办？到期如果续费，保留墓地，让他们的孙儿辈、重孙辈为爷爷奶奶来扫墓，会给他们增加负担。可是到期不续费，人家公墓就把你家父母的骨灰抛撒了。那如何处置父母的骨灰呢？其实我主张人故去了，入土为安最为现实。或土葬、或树葬、或海葬，总要有个永久的交待。这样也不给下一代孩子们添麻烦了。至于将来我们这一代人的归宿，我更不想给孩子们添麻烦，绝对不会再给自己买墓地了。直接来个海葬、树葬、或入土为安，一了百了。这到不只是因为现在的墓地非常昂贵，已经大大地超过活人的住房价格，而且只有20年的年限。更主要的是下一代、下下一代，几乎都是独生子，或生活负担很重、或去国外谋生，他们已然没有精力和条件再去给上一代人扫墓了，何苦要给他们添麻烦呢？不如让他们趁着人间美好四月天到外面去游玩、去快乐。如果还有怀念老人之心，不妨打开手机，看看微信、图库、收藏中老人的照片，视频，回忆一下我们这代老人曾经的家、曾经的往事、曾经的青春、曾经的快乐，和父母说说话……

此刻我正在打开相册，开始回忆我父母曾经的那个家、父母的容颜、兄弟姐妹曾经的岁月，回忆大家曾经的艰难与困苦和曾经的快乐与幸福。

这是父亲的照片。父亲63岁，还没有退休，就在春节难得的回家休息的日子里因夜里中风、戞然离世。

“家”这是一个多么亲切、美好、难忘的词语！哪怕那个时代那些苦难、那些艰难、那些拮据、那些窘迫、那些争吵……此刻都变成的那么有滋有味的回忆。

我和奶奶、父亲的留影

我和父亲的留影

我的家和这个世上亿万家庭一样，是个小门小户之家，没有什么根基、没有什么传承、没有什么能量慧根、更没有什么财富 ，也没有什么可讲述的故事

父亲中学毕业，爷爷让他考进英语专修班学习外语，将来把他安排在爷爷所在的洋行里谋个差事。可是父亲不是学外语的材料，毕竟那时应用外语的机会不多，父亲学不下去。爷爷给他找了一家公司，这是上海人任秉瑞、任秉良兄弟俩开办的公司。我父亲和任秉良先生成了好朋友，也得到了任秉瑞先生的信任。1952年公司迁回上海，进入了一家上海中天化工厂。父亲是按资方标准评定的工资 （当时叫保留工资）。父亲任供销科的科长，可是比他们厂的厂长工资还要高出一倍多。这让我父亲对共产党感激涕零，多次主动要求降低工资，好像还被选派参加上海政协组织活动。父亲过去的老板任秉瑞先生任中天化工厂的资方副厂长。我父亲对任秉瑞先生也是尊敬有加。记得1962年我考入大学那年，任秉瑞先生送给我一套1936年出版的中华大词源，我视如珍宝。父亲过世以后，上世纪90年代初，任先生特意从上海到天津看望我母亲。我第一次看到已经快80岁的任秉瑞先生，从内心里感受到这位老人的慈祥与谦和。我父亲在上海一直竞竞业业地工作到62岁，还没有退休的意思。他这一辈子过得很不容易，一个人供养全家八口人、还过着离乡背井、独自生活的日子。原本他想让全家人都迁往上海，但是奶奶舍不得她闺女，也就是我姑妈，所以全家人只好留在天津照顾奶奶。每到过年，父亲回家，都要带来很多东西，尤其是上海高级糖果，我都要珍藏在自己的小柜子里，。63岁那年，父亲春节回到家。一天夜里起床小解，自己睡眼惺忪地去到卫生间。卫生间北面的小窗户开着，寒冬的西北风像巻着魔鬼的幽灵潜入了父亲的身体。父亲回到屋里，深更半夜里对我母亲说：把我墙上的那幅照片摘下来吧 ，然后自己又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关上灯、躺在床上，突然他身体里发出了叽哩咕噜的宏大的响声，等我母亲打开了灯一看，人已经不醒人事了……那时候我们几个孩子都不在家住，母亲把楼上的邻居张祥叫下来。张祥一个人深更半夜借来一辆手推车，一个人把我父亲背下楼、放在车上，一个人把我父亲拉到位于睦南道的天津一中心医院急诊部……至今我非常感恩思念好人张祥兄弟。

全家兄弟姐妹和父母合影

全家兄弟姐妹和父母合影

爸爸，我很想念您。您这一辈子很不容易，独自一人生活在上海。虽然您年轻的时候也曾潇洒过、讲究过，一生拿着高工资，但担负着家里七口吃闲饭的老人、孩子的一切生活之需，一家分两地，反到感到经济拮据、生活艰难。记得一九六六年文革一开始，全国的学生免费大串联。我第一时间就跑去上海看您。您带我去了上海南京路，在当时最好的红旗饭庄吃了一次饭。带有甜口的上海本帮菜，给我留下了深深的记忆。上海的红烧排骨、獅子头、冬笋炒腊肉……那似乎是我经历了三年大饥荒以后，长期的难苦生活以来吃到的最好的美味。南京路有名的王家沙小吃店的生煎包、排骨面……让我感觉上海这个地方太好了，是个非常适于生存和享受的所在。还有我人生中唯一的、永久的一次婚姻，也是在您的帮助下才让我终于脱离了农村的苦海……我还记得小时候由于少年逆反心理的魔鬼作祟，我让您生过气、着过急，我很后悔、现在知道错了。当然我也记得当您听说，我靠自己的努力1962年考上了大学，您欣喜万分。拿着我的信告诉同事，大家都夸我信封上的字写得挺漂亮，那时您心里一定也是很惬意的。

今天我把您的照片晒到了网上，因为全家人都喜欢您年轻时的这张照片，曾经在咱家的墙上挂了几十年。愿您的在天之灵还能这样潇洒、优渥地徜徉在另一个维度世界，或是轮回到一个更加美好的地方。

妈妈79岁留影

　　此刻我也非常怀念我的妈妈。

妈妈，儿子想念您，想念咱娘俩62年的缘份，没有您也就没有我。我知道您和命运搏击了好多年，才有了我这样一条生命，而且顽强地存活下来。从此妹妹、弟弟们陆续降临于世，形成了有五位兄弟姐妹的大家庭。这说明咱娘俩有着深厚的缘份，但从此以后您也就套上了扶养五个孩子的艰难的枷锁。

您这一生经历了很多苦难，这些苦难都是我和您一起走过、永远铭记在心里的。父亲和他们公司返回上海后，您带着我们五个孩子，还有我奶奶，独自撑起了这个家。今天的年轻人带一个孩子都感到吃力，还需要老人的帮衬。您要带五个孩子，这需要付出多大的精力。

记得小时候，那时孩子还少。每天放学，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到厨房的面口袋里掏一只盐水煮过的大虾干吃。那是真正的对虾，那种对虾直到改革开放以后的21世纪才重新面市，但是一对的价格已是那时的一百多倍，我今天已然吃不起了。吃完了我才开始做作业、踢小足球……幸福的生活都是短暂的，而后孩子们逐渐长大、生活也日趋紧张……

记得有一年，二弟突然生病了，来势汹汹。妈妈连忙雇了一辆三轮车，抱着二弟就奔去总医院。路上二弟就已经开始抽风了。我跟在三轮车后面跑，到了总医院把二弟送进急诊部，初步诊断是大脑炎。大脑炎是那个时候比较流行的一种非常严重的疾病。妈妈放下孩子扭头就走，我跟在后面又跑回家。不知母亲从大衣柜里拿了些什么，胳膊下夹着一个小包袱又匆忙返回去。路过老西开天主教堂前的独山路，母亲走进了一家当铺。然后又回到总医院。后来我知道家里当时没有多少钱，母亲只好临时到当铺当些东西，换点钱。弟弟这么严重的病居然好了，基本上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三年大饥荒时期，家里每个人的粮食定量根本不够这些狼吞虎咽的孩子们吃的。我真不知道那些年家里是怎么熬过来的，只知道您那时腿脚都浮肿了，而且还贫血。我记得那时医院给您开的药名字叫：力勃隆。那时候我们都年轻，不懂得关心母亲的艰难和疾苦。直到我大学毕业，去到解放军大学校劳动鍛练，经历了艰苦的磨练才逐渐体会到家的温暖和母亲的不容易。1968初冬我们第一次领取了工资，月工资是54元，这是我一年多的工资，我一下子给妈妈寄去了700块钱。我想妈妈收到这笔钱，不知心里会有多么高兴，她很久没有一下子见到这么多钱了！

闺女、女婿两家人和母亲一起过节。

全家人一起过节

1997年您的三儿子要接您到澳大利亚布里斯班的家里去住，您心里非常高兴。您的闺女们也都为您置办了全新的服饰，您的二儿子全程陪伴。看上去您精神抖擞、兴致勃勃，还像您75岁那年在天津人民体育馆和平区组织的老年运动会上踢毽比赛获奖时的精神状态。

没想到一年以后您回来了，而且是坐着一等舱回来的。我去机场接您，看到的却是坐着空姐推着轮椅，送来一位精神萎靡、干枯瘦弱、无精打采的80岁的老太太。后来我才知道，您三儿子满世界做买卖，早早就离开了澳大利亚，您二儿子住了没三个月也溜之大吉了。三儿媳妇每天参加英语学习班、汽车驾驶学习班、中国同乡会聚会，每天很少时间在家。您每天坐在窗台前，看着外面的小马路。您说坐一天看到过往的才6个人……每天孤独、寂寞，不得吃、不得喝。有时太饿了，自己煮几个鸡蛋……一切的美好都幻灭了、一切希望都落空了……

妈妈好像一下子就坠入了老年，再也没有了以前的精气神了，几年以后慢慢痴呆了。妈妈最后的几年，我和妈妈又搬回到黄家花园义庆里的老宅。那时我还没有退休，每天妈妈殷切地等着我回家。买菜、做饭，过去是妈妈伺候我，现在是我伺候妈妈。这就是人生，循环往复。后来妈妈整天躺在床上，不能下地了，喂水喂饭，㨤屎㨤尿。一天夜里沉睡中的我突然睁开了眼睛，黑灯影里看到老娘下地了，就站在我的床头，吓了我一跳。妈说道：“你看对面的窗户里，亮了一夜的灯，满屋子挂的都是孝带子”，深更半夜这话说的挺瘆人的。我赶忙打开灯，对面窗户漆黑一片，哪有亮灯的？我知道这是她的幻听幻觉，而且半夜里她也能下地走路了。这也就是自己的老娘，换一个人能把人吓跑了。

2004年初冬住到我二弟家里，一天夜里老妈在睡梦中悄然离世了，这是妈妈的福气，没有一点离世的痛苦。妈妈享年87岁，也算是长寿了。可是现在想来，妈妈一辈子的生活就是一个字：“苦”。日本人侵华占领天津以后，一段时间每天配济土豆，您都吃顶了，从此以后终生不吃土豆。1945年日本投降以后，您或许有过短暂的一段比较幸福的生活。可是到1953年父亲返回上海以后，妈妈就独自一个人撑起这个家。随着孩子们逐渐长大 ，家里的经济状况又逐年窘迫，而后又赶上大饥荒的年月，妈妈着实吃了不少苦。妈妈的晚年，虽然生活不是挺富裕，但是孩子们长大成人，每年大家聚集在一起，还是有一种幸福感。

兄妹五人

外甥女的婚礼

想起曾经的那个家，还是有很深深的怀念。

我大妹妹比我小6岁，她好像在文革以前就参加工作了。记得妹妹参加工作以后，不知自己积攒了多少个月的工资，给我买了一块大英格的手表。大英格在当时也算是名表，现在一块可能要几千块钱。所以这块表应该是我身上唯一最值钱的物件了。我一直非常感激妹妹的对我的心意。虽然这块表我带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不久我就到部队、下农村，经过了八年抗战这么长的时候，我才返回城市。

我在农村学校工作期间，小妹还没有工作。于是她就和我来到了农村学校，生活了一段时间。她应该是我农村生活的见证人。小妹那时还学习手风琴、小提琴，应该说虽然生活艰苦但是还是挺有品味的。妹妹这一代人生于一个苦难的时期，长于一个动乱的年代。经历的三年大饥荒，文化大革命，和而后长期的艰苦生活。荒废了学业、损伤了身体、耗费了时光，是令人怜悯的一代人。

我三弟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上的初中。那时候停课闹革命，基本上学业都荒废了。但是他脑子比较活，善长交际、狐朋狗友、敢于闯荡。工作上自己能打开局面，总有一套歪门斜道，给他带来生的机遇。工作上干得有声有色的时候，单位还分给他一间住房。他却辞掉了工作，自己开饭店。饭店干得有声有色的时候，他又冲入了出国潮的激流之中。1986年只身闯荡澳大利亚，下了飞机第二天就面试工作。外国老板问他，会开机床吗？现代机床他跟本就没见过，可是他竟然上手就开起来了。那就跟着外国老板谋生活吧？不！他又做起了生意。从在国外摆地摊，到大宗贸易，到折腾房产……他没有学过外语，现在也是一口英语。虽然我听着他的英语怎么也是天津味儿，可是和老外聊起来居然也是有说有笑？现在比起来，他比我这个上过正规大学的要强很多。我早已被书本上的那点东西捆得死死的，怎么也走不出释迦牟尼佛祖划的那个圈圈儿！

自己的小家

一家三口

这是隔代亲

家，那个遗留在梦里的那个家，早已灰飞烟灭了。它化作了一个一个的小家、新家。不过现在这些小家、新家也早已不小、不新了。我们这代人的孙子、孙女都已经是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这就是年轮旋转、岁月更替、时代变迁、人生如梦！

现在这个时代似乎又在变化，是前进、是轮回、是倒退、是重生？不管怎么变，我们这代人好像已经被时代淘汰了，即使没有被淘汰，也确实一点点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不管怎么说，我们曾经来过这个世上，虽然没有什么作为，但也见证了一段历史时期的所有的大事小情。虽然很多亲人、同学、朋友已经过世了，但是还有很多同代人在创造历史的奇迹。我们很可能是中国历史上长寿人数最多的一代人、我们很可能是见证中国历史上改变最大的一代人、我们很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文化水平最高的一代人、我们很可能是中国历史上社会变革中思想认知和道德理念最乱最差的一代人、我们很可能是见证这个世界科学技术发展最快的一代人、我们很可能是中国历史上生活水平最高而且科技狠活也最多，恐怕会影响到下一代、乃至几代人的一代人。总之这个世界是从我们这一代开始发展起来的一个新时代，是发展最快的一个新时代，快得都让人害怕。

据说农村现在里已经基本上没有什么年轻人了？听说现在年轻人中大多数几乎都不愿生孩子了？听说现在科学发展到人类可能就要实现长生不死了？听说现在人工智能可能要取代人类的工作，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这个多生物人了？听说现在世界上战争的引芯已经点燃了，随时都会爆发毁灭人类的战火？听说现在人类备战拼死的劲头儿、人类食品科技作死的狠活、年轻人不生娃那种带有某种预见性的躺倒、还有人类不顾死活的对大自然的毁灭，都让人瞠目结舌！现在一些科学家、预言家，预测地球照这样发展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反正我们这一代人见证了这个地球一步步地被侵蚀、在挖空、在污染、在沉落……

爸爸妈妈，您看跟您聊起来就没完没了，心里还有好多说不完的话。对了，现在科学发展了，又出来一个量子纠缠理论。自打量子纠缠问世，过去所说的各种封建迷信的东西，似乎又都复活了。就说人死了以后还能不能复生，现在人死后轮回的事情又炒得神乎其神。很多事件表明人是有轮回的，当然不光轮回到人，也可能是动物、也可能是植物。但是绝大多数轮回的再生人是没有记忆的，就像过去人说的，人死后过奈何桥必须要喝一碗孟婆汤，一切前世的记忆就都忘却了。但是个别的人好像没喝孟婆汤，还有记忆，就像海南的陈明道就记忆如新，还回到原来的家，重新赡养他的老爸，他叫他“三爹”。如此说来爸爸妈妈您们可能已经轮回到人间了吧？只是我们从此不再相识了？

世上的事说不清道不明，咱们普通百姓云里雾里地混这一辈子，真再讨生个人也未必有什么意思。祝愿您在那个四维空间能有一个美好的自由飘荡的时光，或许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还会在那个神密的空间里相会？也或许永生永世将不会再见，其实我更相信后一种情形。

我拉拉杂杂地和您说了这么多话，其实我知道我也是自己和自己说话。现在毕竟是清明节，借这个机会和您说说心里话，也是抒发自己的思念之情和沉郁之感。

永别了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