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遭遇车祸后秒刷三观” -元山里子

文君

<p class="ql-block">不知自己是什么毛病,虽然身在日本,却不喜欢看到那些把日本夸成一朵花的虚词浮语。从清洁干净有秩序啦,到风景美丽如画之类的,甚而至于虚赞到“路不拾遗 夜不闭户”的……!以每天爱关注日本新闻的我,这哪跟哪啊?唉,观光客眼里见到的,恰似动物园中孔雀开屏的美丽🦚哪里会注意它身后的PY?别说我们这些在日外国人了,便是日本人自己,把这国这家看得艳若桃花的,怕也不是太多吧……</p><p class="ql-block">友人小婵(元山里子)偏偏就碰到这样的事!读后吃惊之余,还是吃惊!然后便不得不感动。再然后,就是想和大家一起分享。</p><p class="ql-block">文章有点长。虽然我自己是惊心动魄一口气就看完,毕竟还是长。为方便有兴趣的朋友们,特别是跟自己一样老眼瞎哧爱听不爱读的朋友也能知晓这世间难得的一段生死体验,请了朗诵高手录音,贴在这儿。您可以不触目而惊心,坐闻其声也。当然,文章亦附上,供“翻阅”。</p><p class="ql-block">事主的小婵,非同小可,也是个充满“故事”的人物!什么故事呢?耐心读(听)下去,最后有交待🤭😁</p><p class="ql-block">~本篇主~</p> <p class="ql-block">朗诵者:庞联新,济南人。南京珍珠朗诵艺术团成员。💐💐💐🌷🌷🌷🌹🌹🌹🌸🌸🌸</p> <p class="ql-block">一、命悬两毫米、医生们的措施让你颠覆常识</p><p class="ql-block">1、救护车呼啸奔跑、窗外景象令我目瞪口呆</p><p class="ql-block">那一年的11月23日,一个秋高气爽、枫叶满山的好日子,我在日本东名阪(Tomeihan )高速公路上突然遭遇车祸。</p><p class="ql-block">所有的车祸,都是在一秒钟之内发生的,我几乎想不起任何细节。更确切的说,是身体的疼痛把细节完全淡化了。所谓失忆,是真的存在啊。一个强烈的震荡,带来胸部的压抑和被腰斩似的剧痛,随着情不自禁的一声尖叫,大脑一片空白。</p><p class="ql-block">奇怪的是,除了疼痛,我的身上居然没有流出一滴血、也没有擦破一毫米皮肤。这使我想起小时候听说的一句话:“没有流血的暗伤,是致命的。”心情顿时紧张起来。</p><p class="ql-block">一种生理本能,使我意识到,是我的脊椎受到致命创伤了。从出事的那一刻,我除了大脑飞速旋转和发声外,身体的所有机能几乎都处于瘫痪状态。所有报警、叫救护车等等,都是肇祸对方争分夺秒竭尽全力地秒刷。</p><p class="ql-block">救护车在15分钟以后来到我的身旁,日本救护人员问我感觉如何?</p><p class="ql-block">我非常肯定地说,我感觉我的脊椎骨受伤了,并且把疼痛厉害的位置说出来。</p><p class="ql-block">一个中年的、与日本人的身材不太相符的大个子救护医生马上断定,我不能变换姿势,不能平躺到担架上。包括司机在内一共四个人,他们把我从车上以车祸发生时坐着的姿势原封不动地抬上救护车。然后用四种形状的靠垫将我原封不动固定好后,救护车马上呼叫着飞奔起来。只见高速公路上的车辆如同上帝一个按钮式的,前方车辆齐刷刷地车头转向、然后车尾再齐刷刷地迅速往两旁移动,救护车呼啸着奔跑其中。这幅庄严而森然的图像,定格在我刚刚空白了的脑海里。</p><p class="ql-block">途中,大个子医生隔3分钟问我一次有没有感觉手指、脚趾发麻。一位助手用电话迅速地联系了离出事地点最近的日本三重县(Mie )的古城桑名(Kuwana)一个叫“青木(Aoki)纪念病院”的老牌医院。</p><p class="ql-block">我知道在日本,凡是在个人名字后面冠有“纪念”二字的医院,都是历史悠久有实绩的老牌医院,通常是以纪念创业先代的名医而命名的医学世家医院,心中自然放下一块石头。</p><p class="ql-block">正常情况下,所有的病人在治病前都可以选择医院,唯独车祸这种突如其来的事件,使伤病员无法自主选择医院,这样,就存在一种命运的因数了。</p><p class="ql-block">也就是说,你与这家医院的缘分是可遇不可求的。这家医院对我的命运将起到什么样的作用,那时候,还是未知数。但是,实际上这家医院给予我的恩情,是不可估量的,以至于后来,我毅然决然从生活了30年的东京搬到日本中部地区的“城下町”桑名定居了。这是后话了。</p><p class="ql-block"> 2、青木院长的一句话,立马使我脸嗖青</p><p class="ql-block"> 仅仅十分钟后,我被等待在“青木纪念病院”急救通道口的一队白衣工作人员从车上抬到医院急救室。我的姿势依然是助手席上那个样子。医疗助理给我换上医院的病号服,又来了两位护士帮忙,他们三人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完成着这个看似简单却很揪心的动作,因为大个子急救医生临走前交代她们不能有任何失手,必须保持原来姿势。</p><p class="ql-block">衣服换好后,我被推到诊室,医疗助理测量了我的生命体征。即使在这个日本古城的医院,诊室也非常高级。各式设备一应俱全,包括各种高精密度测试仪器。</p><p class="ql-block">刚刚量完一遍生命体征,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指挥棒,马上,耳边响起一阵杂沓急促的脚步声。为首的是一位典型的日本医生,戴着眼镜、灰白大背头,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白大褂的胸袋上别着四根类似钢笔又好像不是钢笔的现代化“神笔”;身后跟着四个精神抖擞的医生。那场景,就如以日本著名女作家山崎丰子(Toyoko Yamazaki)小说改编的医疗电视连续剧《白色巨塔》中部长级外科医生在其他医生前呼后拥下出场时一般,权威地出现在我眼前。原来他就是这个医院的第二代院长青木大五(Daigo Aoki)医生。</p><p class="ql-block">青木院长一进来,医疗助理就递给他一份我的生命体征表格。他一面看一面瞄了一下手表,然后问我手脚有没有麻的感觉。我说没有麻,只有腰部剧痛。他说要先进行X光拍照,然后制定治疗方案。他告诉我,根据记录,离出事已经过了40分钟,最坏的可能性已经排除,请我先放心。这一句话,确实让我一直紧悬着的心一下子宽松很多。</p><p class="ql-block">第一次拍照,为满足拍摄我当时体位的要求,采用一种X光片照射用支架,把我的姿势固定好后,移动拍片垫板。三位X光片拍摄技师穿着反射大套衣、手脚麻利地运作一阵。当房间灯光亮起时,好像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那种空气,让我感觉到自己的伤势好像很严重。</p><p class="ql-block">我被两位护士推着从拍片室移动到青木院长诊疗室。短短五分钟,片子就已经摆在院长案头上。院长神色严峻,额头上增加了三道皱纹。</p><p class="ql-block">他一边按亮看片灯,一边指着图片说:“你的情况,比我想象的严重啊。你看,骨折处离脊椎只有两毫米,而这两毫米处的这道液体,我目前还不能判断是内部流血还是脊椎骨髓外流。坦白的说,我从事骨折外科手术已经40年,这样危险和充满未知数的案例还是第一次看到。”</p><p class="ql-block">说到这里,大概青木院长看我的脸色正在刷青,马上话锋一转说:“幸运的是,你的身体素质非常好,比你的实际年龄年轻很多。我目前可以以我个人的名义担保你不会出现生命危险。但是,需要你协助我,努力做到上半身不动,护士会定时帮助你做腿的轻微动作。同时为了防止褥疮,技师每天会帮你安全侧卧一会儿。”</p><p class="ql-block">青木院长的话,让我又陷入忐忑不安。看着我眼中满是惶恐,青木院长又安慰我,他说:“从现在起,我们帮助你平躺在特质病床上。你的运气大大的好,这种特质病床是上星期才刚刚运到我们医院来的。它的功能就是透气,能够使无法挪动身体的病人长期卧床而不至于生褥疮,而且方便安全平面移动到手术台。”</p><p class="ql-block">接着,在院长的指挥下,我被安置在院长刚刚说的、崭新的“高功能全自动病床”上。</p><p class="ql-block">3、没有带医疗保险证,被说这样的话</p><p class="ql-block">直到这时,医院挂号处事务员小姐才来到我的床前,问我医疗保险证什么时候可以提交。</p><p class="ql-block">这次出门,我没把医疗保险证带在身上。在日本,我举目无亲,无法立刻委托别人代劳把医疗保险证捎过来。我非常紧张,怕医院会中断治疗。</p><p class="ql-block">我非常不安地向事务员小姐口头答应,马上电话联系公司的人去找我的公寓管理人,打开我家的门,取出我的医疗保险证,明天一定交来。事务员小姐善解人意地微笑着说:“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安下心来,先不要急,本周内提交医疗保险证就可以了。”她看我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又补充说:“如果你个人需要什么,不要客气,说出来,我们可以帮助解决,比如买东西、比如打电话等等。”好暖心的安慰啊。</p><p class="ql-block">这是个什么概念?就是说,从救护车到达起,我的所有检查需要的医疗费用,都是医院方支付的啊!日本这种人性化的社会保险,关键时刻实在令人感动。</p><p class="ql-block">这时候,我想起我那西去的丈夫生前总是交代我:出门不要忘记医疗保险证。我总是顶嘴说:“你们日本人就是傻,又不是为了准备住院而出门,干嘛要带医疗保险证?”,丈夫又总是一脸严肃地说:“保险证,就是守护神。带了,不一定会出事;不带,就很难说咯。所谓有备无患。”真没想到,被他老人家一语说中啊。唉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我追悔莫及。</p><p class="ql-block">事务员小姐把我的驾照拿去影印,然后送回。她走后,我马上连床一起被推出病室,再进到另外一个精密检查室,进行第二次精密检查。</p><p class="ql-block">4、为什么越怕医生追问的那事、医生越“乐此不疲”</p><p class="ql-block">回来进入病房后,已经下午四点了。人,一旦得到安定,紧接着就是感觉肚子饿,那天我凌晨6点吃的早饭,一片面包、一个半熟鸡蛋和一杯热柠檬茶而已。心里纳闷,这个医院怎么不提供午餐呢?我已经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了啊。</p><p class="ql-block">仿佛我的心事被察觉,院长助理拿着一个文件夹来到我床前,开始交代我今后的事情。原来,我现在这样,不仅不能动,而且不能吃饭,甚至不能喝水。要等到我胃肠气排出以后,才能喝水、吃流质食物。因为车祸造成身体创伤后,整个肠胃道功能停止了运作。这个时候如果喝水或者吃东西,就会发生腹胀、恶心、甚至呕吐等不适。像我这样需严格禁止震动的病人,万一呕吐,就会产生不可抗拒的身体大幅度动荡,非常危险。院长助理说:“我们现在就要等待你胃肠气排出。你的胃肠道功能开始恢复运作后,再安排进食,确保安全。一有‘动静’请马上汇报哦”。</p><p class="ql-block">哦,天啊!在那之后,所有来到我床前的护士、医生,甚至堂堂大院长都像礼节性打招呼似的,第一句话就问:“怎么样,出来了吗?”问得我脸红一阵白一阵。</p><p class="ql-block">偏偏我的肠胃道不争气,就是不配合。所有的医生、护士都替我焦虑,等着我的胃肠道有“动静”。唯有我那肠胃道悠然自大,一动不动。没想到这一等,居然等到第三天,才等出尊贵的“小屁事”。</p><p class="ql-block">我的日记里破天荒地记录了这个“小屁事”:“第三天早上10点,终于惊喜地迎来那姗姗来迟的‘小屁事’!马上按传呼机,护士咚、咚、咚地跑过来,高兴地表扬我:‘终于出来了,恭喜你啊,马上为你特别开饭’。这时,被饿瘪的肠胃道非常应景地咕咕欢叫起来,护士听到笑得发丝乱颤。我也高兴地还礼说:‘托你的福’。”</p><p class="ql-block">时隔三天望眼欲穿的“饭”真的来了!哈哈,一位身穿雪白烹饪衣、头上别着一条雪白头巾、笑容可掬的营养师大妈,胸前骄傲地挂着一个日本营养师执照,煞有介事地双手端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一枚雪白的纱巾。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啊。我满怀期待地盯着这暌违三日、被纱巾神秘包装的“盛餐”。当她走近揭开纱巾时,我差一点尖叫起来,原来仅仅是一杯热牛奶可可(Milk cocoa)。旁边还有一个慰问卡。不禁心中暗叫:“Oh my God!”</p><p class="ql-block">因为身体不能动,营养师抱起我的头,“监督”着我慢慢地、秀气地、一口一口地喝下这杯珍贵的牛奶可可。说实在的,迄今为止,我们这种上班族,一般早上都喝咖啡,从未光顾过娇滴滴的牛奶可可。没有想到,牛奶可可居然这么好喝啊!那个香那个甜、那个美妙温馨,如果不是营养师大妈一再叮嘱慢慢喝,我大概会咕咚咕咚地一股脑儿喝光的。</p><p class="ql-block">从此遂令里子我,不重咖啡重可可。</p><p class="ql-block">5、“巫婆”解梦:恶梦中与死神擦肩而过</p><p class="ql-block">11月23日晚上,本应该住在大阪饭店的我,鬼使神差地住进了这个从不曾路过的医院。</p><p class="ql-block">那天晚上,我被一个梦缠绕。梦中,我落入一条隧道中。奇怪的是隧道的两旁,是黑色的窗帘,在狂风中一边呼呼作响,一边快速滑向我身后。我拼命地要抓住隧道窗帘,可就是抓不住。于是我拼命地喊:“妈妈!快来救我。妈妈!救救我……!”叫了很久,突然,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来了。”我松了一口气,睁眼一看,不是妈妈,原来是护士。</p><p class="ql-block">护士说,我凄惨的喊着“ママ!たすけて(妈妈!救救我)”,邻床病友被我吵醒按铃叫护士来“救我”。哦,我彻底醒了,明白自己在做恶梦。</p><p class="ql-block">说来奇怪,第二天早晨,突然接到一个并不常联系的忘年之交神田(Kanda)老师的电话,她问我最近有什么变化吗?我一下子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她比我年长20岁、有一个“巫婆天使”的外号。因为她50岁以前曾在病院度过10年。先是年轻时与他的表哥堕入爱河,不能自拔,被门楣显贵的父母反对后,失恋自杀未果;接着因自杀的影响,趁家人稍微娇纵之隙,与表哥未婚怀孕生育。50岁时癌症缠身,几度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她所经历的生死存亡、近亲爱憎的复杂人生,使她不论对什么问题,都可以瞬间说出令人信服的解答。</p><p class="ql-block">可是,我们已经很久不联系啦!我不假思索地告诉她,我正在医院住院。她马上说,真是“冥冥之中的预报”啊!原来,她刚才感觉到心里一股莫名其妙的躁动,不安起来,才给我拨打电话。我顺便就把刚刚那个恶梦讲给她听。她告诉我:“昨天,你已经在死亡边缘了。那个隧道,是你生命的时空隧道。创伤处正处于生死搏斗的紧要关头,也许你正有一个身体动作,触犯到了生死线。于是神灵(生命本能)就通过大脑,用‘梦’来唤醒你。也就是你正在滑向死亡的时刻,你的命数,在经过一番挣扎后,偏向了‘生’,赶走了‘死’啊!”。</p><p class="ql-block">我听得吓出一身冷汗。</p><p class="ql-block">说起来,也真的很蹊跷。我一直生活在没有真正意义的隧道的地方。我出生在中国鼓浪屿。鼓浪屿面积不到二平方公里,连一架马路天桥都没有;厦门大学毕业后,在日本东京学习、工作,我的活动范围在早稻田、新宿、中野、涉谷、原宿,这些地方也都没有隧道。为什么我会在梦中滑进隧道?一直到现在,百思不得其解。因此,我相信“巫婆天使”神田老师的分析有一定的道理,就是一种生命的暗示。</p> <p class="ql-block">二.手术前恼人选择,如果是你,会当机立断吗?</p><p class="ql-block">1、青木院长突然退却,只因那1%</p><p class="ql-block">青木院长行医40年,与各种各样的骨伤和病痛打交道。他说,我这样的惊险创伤还是头一次遇到。通常,对于医生来说,职业上是欢迎“第一次遇到”的病例的,甚至可说是“可遇不可求”。因为作为医生,这正是他们积累临场经验的重要“机会”。青木院长从第一天开始,就亲自担任我的主治医师,他的重视度和亲自执刀的意愿是显而易见的。</p><p class="ql-block">可是到了第五天,青木院长让护士把我连床一起推到他的诊疗室,和蔼可亲地与我交谈了30分钟,(对于院长这是超长哦)。概括起来,谈话内容就是一句:他决定放弃对我的手术执刀。他说,他对我骨头的创伤手术有99%的自信,但是还剩下1%没有把握。所以,为了这个1%,他非常遗憾地决定要放弃。</p><p class="ql-block">我第一个反应是“懵”了!不过,他接下来的话,又让我高兴得热泪盈眶。他说,他的长子、外科部长青木正人的大学同学,是日本脊椎・脊髄外科排行前三名的名医,名叫加藤文彦(Fumihiko Kato),是名古屋国立“中部劳灾病院(Chubu ROSAI Hospital)”的院长。青木部长已经成功联系好了加藤院长,把我推荐给他主刀。加藤院长的病人已经排队排到明年4月份,但是鉴于我的“两毫米”病情严危,同意我“插队”。三天后,待病床腾出,就把我移送到名古屋。</p><p class="ql-block">青木院长继续说,如果我不想移动,还有一种办法,就是与“手术疗法”相反的“保守治疗”。但那样的话我至少要“躺平”床上半年,而且不能保证能够直起腰板,也有可能变成驼背。</p><p class="ql-block">这简直吓死我了,爱美如我,如变驼背,我宁可死在手术台上。</p><p class="ql-block">也就在这时,我才真正意识到这车祸创伤真的很严重,严重到有40年手术史的院长大人也望而生畏啊。</p><p class="ql-block">我回答青木院长说:我非常感谢“青木纪念病院”救我度过鬼门关,并感谢把我介绍给日本名医。我同意主治由青木院长转为加藤院长。“</p><p class="ql-block">2、与日本脊髄外科加藤文彦名医初次见面,目瞪口呆</p><p class="ql-block">由于我的车祸创伤惊险,与脊椎骨仅差两毫米,我被救护车搬运到的第一个“青木纪念病院”的青木院长,经过反复推敲,悬而未决的手术刀,终于尘埃落定在名古屋国立“中部ROSAI 劳灾病院”加藤文彦院长手里。</p><p class="ql-block">我虽然在“青木纪念病院”躺了8天,没有入围手术,那“两毫米悬案”依然挂在那里。所以医院还是把我当成急救病人。我被四名技师第二次抬上救护车,搬送至名古屋“中部劳灾ROSAI病院”。</p><p class="ql-block">由于我举目无亲,随车来的“青木纪念病院”院长办公室工作人员,帮助我做了转院交接工作。我真的很感谢“青木纪念病院”对我无微不至的关照,而且他们毫无一点利益收入。时间没有给我多一点惜别的余裕。四轮担架车马上把我送进病栋五层,住进特别观察单人病房510号。还没等我细细观察一下这个精致的病房,我的新主治医师加藤文彦院长就来了。和青木医院不同,他身边居然没有跟班,是一个人来的。</p><p class="ql-block">躺在床上看一个人的时候,不见整体,只见脸庞,那是什么概念?就是没有肢体语言,只有眼睛与眼睛的对话。</p><p class="ql-block">一张在日本居酒屋经常见到的头发稀疏的大叔脸,出现在我的床前。一瞬间,我内心深感疑惑,这样一个人,是日本著名脊椎・脊髓外科名医吗?可是当加藤医生那细长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睿智地光芒四射地注视着我时,我情不自禁为他的磁场所吸引。当他莞尔一笑时,那弯弯的眯缝起的双眼,竟还有一种招人喜欢的贴心感,对他的信赖感油然而生。</p><p class="ql-block">加藤院长一口叫着我的名字,好像是已经认识很久的老朋友那样说:“元山,你来了!青木君已经把你的情况详细告诉我了,你的病情都落户到我的电脑里了。好,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个团队,我需要得到你的配合,我们一起努力。这个单人房,是我们在24小时内密切观察你而准备的。请不要紧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p><p class="ql-block">接着来了护士长和两名护士,她们开始在我床前床后忙着接这个线、按那个键的,加藤院长跟护士长说:“那么拜托你们了”,就匆匆离去。</p><p class="ql-block">一个大名鼎鼎的院长名医,把你视为同一个团队,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那不是“住院”,分明是“回到家”的感觉。</p><p class="ql-block">加藤院长露面仅仅8分钟,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原来日本大名鼎鼎的院长是可以这么平易近人、这么以病人为中心的啊!</p> <p class="ql-block">日本名古屋“中部ROSAI病院(Chubu ROSAI Hospital)”院长加藤文彦(Fumihiko Kato)。</p> <p class="ql-block">3、手术理想很丰满、现实真的很骨感</p><p class="ql-block">原本以为我转入第二个医院后,马上就可以进行手术。没想到院方需要做十天的术前准备工作。之前在“青木纪念病院”的所有数据,因为不是第一手资料,医生不敢贸然下手,他们要全部再作一次复查。科学就是这样认理不认人啊。</p><p class="ql-block">进入特别观察单人病房24小时后,必须转病房。按照日本医疗保险,单人病房是自费,双人病房减半,四个人以上全免。</p><p class="ql-block">因为这次车祸,对方应该付给我的赔偿,包括入院费、伙食费、手术费、搬送费、石膏模型制作费、精神慰问费等所有费用。如果我要求住单人病房也是完全可以的。但是保险关系会有很多手续,光表格就要填一大摞,盖印盖到手软。如果我选择继续住单人病房,不仅会手续繁琐,也会增加对方的精神压力(要求单人房必须参照受伤档次。据说,我的情况是可以用事故保险住单人房的)。我这个人,从来不爱苛求他人。而且这个医院远离我生活工作的中心东京,不会有人来探视。我也害怕疗伤中的寂寞无可慰籍。于是我申请了人数最多的病房。第二天傍晚,我转入518号8人病房。</p><p class="ql-block">也许是因为我的伤势严重?也许是因为我的主刀是加藤院长?嗯,或者也许因为我人缘不错?反正医院给我腾出朝南靠窗的最好床位。有了这个开阔的朝南大窗,在这种凄凄惨惨瘫痪在床的日子里,它,非常重要!让我歪一下脖子就能够看到太阳、看到月亮,等后来腰部开始剧痛时,还能够看到窗外的雨和雪。最重要的是,能够让我联想幸福还会重返。它暂且就在玻璃窗的外面。一窗之隔,那两个字正弥漫人间,触手可及。</p><p class="ql-block">负责我的护士名叫铃木麻美(Asami Suzuki),她制作了一张入院治疗计划表,每天的运作事项,都写得明明白白。我的作息时间,几点吃饭,几点到哪个房间进行什么测试等等,也写得清清楚楚。</p><p class="ql-block">手术前,还需要做很多检查,叫“术前准备”,其中有抽取腰脊髓、注射造影剂、验血、检查肺气量、体表标志的精密测量、核磁共振(MRI)的水成像等等。</p><p class="ql-block">手术前一周,加藤院长在一个有屏幕的大房间,与躺在病床上的我面谈手术风险和手术同意书签字的意义。因为我在日本举目无亲,院方希望我叫我家派人来。但是,我考虑到当时我父亲已经95岁,母亲也快90了。虽然双亲都很健康,但已经不是可以经受精神上打击的年龄了。从车祸那一天起,我就瞒着国内所有家人。</p><p class="ql-block">加藤院长非常吃惊。大概这种情况,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他说,原则上一定要有家属盖章,不过鉴于情况特殊,允许我的公司派人来与我一起签字。</p><p class="ql-block">加藤院长说,他本人对这次高难度手术经过几次修改方案,目前有100%的自信。但是,因为手术时间将长达5小时。途中,处于全身麻醉的患者,因每个人的体质不同,预测外的事故,比如:脑溢血、心率急升、氧饱和度下降等都不是没有可能发生的。这些危险因素中甚至不排除引起瘫痪的可能性。不论哪场手术,都存在残酷的变数。这些必须充分考虑到,才能动手术。所以,手术前必须由本人和家属签字承诺风险。</p><p class="ql-block">另外出乎意料的是,还有一个签字等着我。加藤院长告诉我,这次手术,在日本脊椎・脊髄外科临场经验上还是前所未有的。很多医院的医生和医科大学的教授,都希望能够观摩现场手术,一共有21名,组成一个21人观摩团。因为在手术台上,病人都是只系一个丁字巾,存在隐私权问题,也需要征求我的同意。这个嘛,为了人类医学进步,我也就硬着头皮签字同意了。</p><p class="ql-block"> 手术的前景,是令人鼓舞、丰满而充溢阳光的,但是现实不能排除的危险真的很骨感。我的情况是命悬两毫米。万一稍有意外,脊椎骨髓出问题,等来的将是终生瘫痪。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瘫痪,因为需要借助他人之手吃喝拉撒。在我住院的这些天,已经切实体验着。让别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护理,真的逢“大”就有无可救药的罪恶感、无地自容啊。</p><p class="ql-block">4、日本住院禁雇护工、禁家属带饭菜、更严禁叫外卖,才知道:不禁不行啊</p><p class="ql-block">日本医院住院都是由护士24小时看护,院方不许家属自带饭菜给病人。从入院的第一餐开始,全部按照医院的营养师指示下菜单,精心“料理”。每份饭菜上都写有病人的名字。送饭时,不可或缺的一个程序,就是让病人说出自己的名字。确认后,才把那份饭菜放到病床附带的桌子上。如果病人无法说话,则必查看病人手腕上的名字套带,核对后才允许吃自己的那份饭菜。</p><p class="ql-block">另外院方也不允许病人自己雇佣护工。众所周知,日本是一个严格的“执照社会”。我有一个日本朋友是“执照控”,一共考取了20个执照:什么红酒鉴定、蔬菜通、导游、英语同步口译、气象员、等等。其中包括看护执照,就是做护工的执照。在日本,做护工不是有体力就可以的,必须要有执照,做起事来那才叫专业。医院担心没有经过训练的人滥竽充数,弄坏了整个治疗疗程。</p><p class="ql-block">日本医院最忌讳的就是叫外卖。外卖虽然卖点是好吃,食材并不能保证新鲜,有时要靠各种调味料。而调味料却是病人的大敌哦。此外,医院本来就是各种人物出入的地方,如果允许外卖,也难排除欺诈或者偷盗的隐患。</p><p class="ql-block">实话说,日本医院的伙食,真的说不上好吃,但是很健康。吃后虽然味蕾不会特别开心,但是身体总会叫好。</p><p class="ql-block">日本医院每个病人,都有自己专属的责任护士。晚间,护士们轮流值班。护士对自己的病人非常体贴,她们什么事情都全心全意地做,还不忘面带微笑。因为我的伤势比较严重,被救护车搬进医院后,每天一次热毛巾擦身体,早晚刷牙,三天一次入浴,都是护士担当。入浴是躺在入浴床上,全自动连床带人进入大浴池,然后护士帮助洗澡,真的是出乎意料、目瞪口呆。</p><p class="ql-block">那次入院,我是在医院过的圣诞节。12月25日清晨起来,发现枕头旁边有一个圣诞礼物,那是护士手工做的圣诞卡(见图),真的很感动。多年来我把这宝贝一直留在身边。正是因为日本的医院有这样完善的医、食、护一条龙,我也才得以在举目无亲的情况下,一个人妥妥地住院疗伤,才得以瞒过年迈的双亲,日后得尽一个女儿的孝心。</p> <p class="ql-block">5、忽然想起提前立遗嘱</p><p class="ql-block">再看签署同意书里有一段明确指出:“虽然我们医务人员本着医生的职业道德,将投入百分之百的努力。但是,众所周知,医生不是神,而且人体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万一在手术过程中发生事故,将是我们最不愿意看见的,但也是必须估计到的。所以,事先也请贵家属和本人了解并承诺此风险。”</p><p class="ql-block">我非常赞赏这种契约社会的做法。客观的、明确地指出风险,坏话说在前,两厢情愿。</p><p class="ql-block">我在同意书上签署了名字。并且为防万一,我准备了两份遗嘱。</p><p class="ql-block">一份是如果我瘫痪变成植物人,不要维持生命,请给予申请“安乐死”待遇(日本法律目前还不承认安乐死,但是可以待到法律颁布后马上执行);一份是自己身后的遗嘱。</p><p class="ql-block">另外,我在手术前的一星期里,艰难地敲码,用电脑写下12封信,签好名字,空着日期,吩咐朋友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就每隔四个月,添上日期,给我父母寄出一封。因为我父母都没有手机,我一直都是写信给他们的。根据自己的想象,我虚拟了以后的生活,然后码字写信。</p><p class="ql-block">不过后来手术大成功,不仅站起来还活得很好。再看那些虚拟的信,简直是“旧社会”啊,完全与现实离谱。如果我真的发生意外,其实,这些信也发不出去了。呵呵,原来,人间生活,都是超过自己想象的啊。这又是后话了。</p> <p class="ql-block">三、手术台上被围观,是一种什么感觉</p><p class="ql-block">1、赴战场似的赴手术台</p><p class="ql-block">手术当天,当然是禁食、而且还通过灌肠把宿便全部清空,彻底饥肠辘辘。</p><p class="ql-block">接下来由骨科医生进行全胸腰椎椎弓根置钉。医生在我的椎弓根骨打入椎弓根钉。小局部麻醉后,听到医生往我的椎弓根骨钉“钉子”,那亢、亢、亢的声音,是真真切切的骨头板上钉铜钉的声音啊!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似真若假。医生说,这是手术开刀的重要开端,也就是为接下来加藤院长主刀时定位,是坐标性的第一“枪”。</p><p class="ql-block">手术室比电影里的手术室大得多!也许是因为我一直处于躺的状态,眼睛离天花板很远,空间显得特别大。室内麻醉师,器械护士,神经监测技师,及主刀加藤院长,总共有10来个人,极其安静。奇怪的是,他们都一改平时的脸带微笑,个个严肃得好像要上“战场”。</p><p class="ql-block">我想到,等一下会有21位观摩团专家来围观,而我将要进入无知无觉的状态,顿时升起无名的悲壮感。</p><p class="ql-block">后来听前来守候在手术室旁边的朋友说,这些专家是在我进入病房10分钟以后排队成一字型、“浩浩荡荡”进手术室去的,俨然是名副其实的“检阅队”。</p><p class="ql-block">我的身体被放成脸朝下方的俯卧位,嘴巴、鼻子、眼睛都有相应的凹型托垫。嘴巴和鼻孔都有孔,麻醉师把一个什么拿到我的鼻子下面,叫我吸三次。很快,我就失去了意识。好庆幸全麻的时候秒睡,可能跟我平时速睡习惯有关系吧。</p><p class="ql-block">这里不得不说一句:再高明的主刀,也必需靠麻醉医生的前奏才能够保证手术圆满成功。在日本,麻醉医生都是单独与患者交流的。没有麻醉医生点头,主刀医生,即使是院长也没有办法开刀。</p><p class="ql-block">负责我的麻醉医生,在我签署手术风险同意书的当天对我进行术前访视,询问病史、及我的直系亲属的病历,简直是三代祖宗全部问到。甚至好像特别拼命想“挖掘”我有没有心理疾病似的。对我没有通知国内家属来陪术,似乎很在意,一再提醒我手术时可能出现的手术风险,提醒我术前应注意事项,力图解除我的不安与焦虑。欣慰的是,麻醉师最后告诉我:“你的身体素质,是我们麻醉医生最放心的接近满分,所以我很有信心,请您不要紧张”。</p><p class="ql-block">加藤院长在麻醉医生来到之前,也告诉我,要好好配合,有什么心理障碍或者疑惑,都不要保留。加藤院长还说:“我执刀手术,也就是治你的病;麻醉医生可是管你的命哟。他下的一剂麻醉药,直接关乎我的手术成败。所以拜托,要好好与麻醉医生沟通哦。”</p><p class="ql-block">加藤院长的话,让我感受到日本医院的团队精神和上级对下级工作的全力支持。这样一位全国有名的加藤院长,居然把麻醉医生排位在他自己的上面,怎能不令人钦佩啊。</p><p class="ql-block">细细想来,麻醉这个神奇的手法,确实不简单。因为人在药物的作用下,秒睡似乎对体质好的人是不难的;难的是在预定必须醒的时候,你能不能及时醒来。这就要看麻醉医生的处方是不是精准到微克。</p><p class="ql-block">非常幸运,我在吸取麻醉药后不仅秒睡;而且在手术结束加藤院长叫我的名字时,又秒醒了!可见我的麻醉医生下的药,有多么精准到位!  </p><p class="ql-block">2、麻醉醒后,我的第一声与第一个动作,你一定猜不到</p><p class="ql-block">话说5个小时手术完,加藤院长叫我的名字时,我又秒醒了。而且一醒过来,不像其他的病人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我发现自己已经被放回手术前的仰卧状态。一看见手术室的无影灯,我居然马上意识到:“手术成功啦”。这个时候,身体还没有感觉疼痛,一定是皮肉还承受着麻醉。整个人,有一种从遥远的过去回到了新的世界、邂逅到一抹人间欢喜的悸动。</p><p class="ql-block">我的身体虽然无法动,但是手掌可以动,我冲着加藤院长竖起手指,划了一个V ,并说:“谢谢,我,人间恢复啦!”加藤医生也高兴地回我一个 V ,然后说:“我们成功了!”。我情不自禁高兴地滚下眼泪。</p><p class="ql-block">我的腰椎旁的断骨,被两颗分别为45mm长的不锈钢螺钉锁起固定了。后背腰处开刀后缝合17针。从这个手术台被抬下来的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除了父母给我的身体以外,又加上了这两颗加藤院长“送”的不锈钢螺钉!它们撑起了我的腰板,它们将陪伴我走完人生!</p><p class="ql-block">3、晴雨天预报员是这样炼成的</p><p class="ql-block">出院后第一次乘坐国际航班时,我还担心安检时,身体里埋着的两颗螺丝钉会使安检探测器叫起来,于是随身携带了那两颗螺丝钉的透视图片,以便提交边防安检。不过,实际上,安检探测器并没有叫。那以后,我就不再随身带了。这两颗螺丝钉,已经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了。</p><p class="ql-block">不过,我在手术后,至今一直不敢看自己的伤痕。一方面希望自己的心理上不要烙上这个伤痕;一方面也希望自己不要有受伤的包袱。当然,我也希望不要记住车祸的对方。我从一开始就婉言谢绝对方的探视慰问。我觉得这种无意中的车祸,说不上谁对谁错,更没有道德标准,有的只是技术问题,所以没有必要耿耿于怀。</p><p class="ql-block">久而久之,我有时候就忘记自己的身上有两颗螺丝钉了。不过,等到下雨或下雪,那两颗螺丝钉处就会隐隐闷疼。这时候,我总会想起,小时候看到光荣负伤的老红军的故事,说他们是晴雨天的预报员。没想到,自己也成了晴雨天预报员了。</p> <p class="ql-block">四、手术后的残酷训练,把一生的见识都搭上了</p><p class="ql-block">1、世上最难的是莫过于与自己战斗</p><p class="ql-block">就在我的床被推进24小时重症监护单人房的那个瞬间,身体像被计算好似的,剧烈的疼痛滚滚而来。好像腰里放进一块大钢块,很沉、很痛、很压迫。过两个小时后,仿佛有一辆坦克从我的腰身碾过来碾过去,全身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p><p class="ql-block">我这个人算忍耐性极强的了,没有呻吟。可是身体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浑身颤抖得不停,非常狼狈。麻美护士在我身边,她应该是久经考验的,居然也慌张起来,说:“你一定很痛吧!要不你就叫出声吧,会好受一点啊,叫吧、叫吧!”麻美护士那不经意中善良的给予,震颤着我的心扉,我眼泪刷刷地滚下来。</p><p class="ql-block">麻美护士反而更担心起来。我颤抖着、语无伦次地回答她:“不是的,痛是一定的。但是我很感动,这、这、这是感动的眼泪呐,谢谢你!”没想到麻美护士也热泪盈眶。两个人相视、破涕而笑。</p><p class="ql-block">才知道原来自然人的身体,放进异物,身体是如此生气、如此地排斥、抵抗!此时软弱而深切地体会到,人是无法胜天的,必将遭受折磨啊。</p><p class="ql-block">偏偏天公不作美,我的血压急剧降低:高压应该134的这时却只有82。医生发话说,血压这么低,点滴止痛药会有危险。结果,止痛药停止!当人无法求助药物时,剩下的只能与自己战斗,忍受无边无际的疼痛。一个人躺在孤零零的病房,旁边护士也无计可施,真的痛到快要崩溃。</p><p class="ql-block">那天晚上,我彻夜疼痛无法入睡,一直处于颤抖状态。护士很担心,不停地换人守在旁边。她们好像比我还紧张。看到她们这么敬业,真的恨自己怎么睡不着呢。我甚至想:干脆再痛一些,痛到晕死过去,也比这样生生地疼痛好啊。</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早上,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的血压也逐渐恢复。终于可以点滴止痛药了!那该死的疼痛神奇地消失了。这时候我才知道药是多么重要啊。护士们都来夸奖我:“哟~库刚巴达(你真努力啊)!”在护士们的赞扬声中,我高兴自己在手术当天最困难的一夜没有给护士们添麻烦,可以说昨夜我战胜了我自己。</p><p class="ql-block">2、信不信由你,催眠帅哥一席话秒“毙”术后大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凡是动过外科手术的人,都有一个逃不了的通病,那就是“失眠”。明明全身疼痛、明明浑身疲乏,可就是睡不着。所以,全世界所有医院,在外科手术后的病人配药里,都会或多或少给一定的安眠药,日本叫“入眠剂”。不过日本医生很谨慎,会交代如果可以不服这个药的话,最好就不服。更人性化的是,你如果不要安眠药,可以调配一个心理咨询医生来帮助你,要不要?当然,这个是自费的。大多数病人因为嫌麻烦,会选择简单的一粒药融入温柔乡。我嘛,因为自称“写字的人”,对什么都抱有好奇心,就请了心理咨询医生来施展他的才华,顺便体验一下世人称之为“白衣天使”的咨询医生葫芦里怎么卖药。</p><p class="ql-block">世界上所有冠有神秘名称的职业,其实说穿了,是非常日常的。因为日常,所以任何人都能够接受;也因为日常,很容易就进入人心嘛。</p><p class="ql-block">如约,来了一位帅哥心理咨询医生,看样子30几岁吧。他笑眯眯的,一点神秘感也没有。最初我竟大失所望。我想象的心理医生,是戴一个厚重的眼镜,在一层一层的光圈里,只有他看得见你的眼睛,你看不见他的眼睛。而且一脸庄严肃穆,额头还写着“神秘”两个字吧。</p><p class="ql-block">可是这个帅哥,除了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顺便说,躺在病床上的病人,对来者的牙齿,是非常敏感的。因为整天仰望着一成不变的天花板,突然一排牙齿在你面前晃来晃去,那是很耀眼的呀),他,甚至没有学者的样子,像一个日本电视里经常出现的无忧无虑的小鲜肉帅哥。</p><p class="ql-block">坐在床边,他例行公事地问了一下姓名,出生年月日。这个起初像个医生,后来就简直是在跟你聊大天的小帅哥,先说了他的第一印象:“里子,你真的是50后吗?嗨,看起来像60后啊!”一下子把我说年轻了十岁,这一句话妥妥地就把女人的虚荣心鼓噪起来了。</p><p class="ql-block">接下来,他假装看出你的职业。然后说,这么多年,你一定有很多不平凡的跨国故事?于是一个一个巧妙地诱导你回答他那些看似不经意的问话,其实都是人设。然后你就傻傻地、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得意的经历。与其说他在咨询我,闹到最后发现还不如说是我在咨询他的样子咯。</p><p class="ql-block">他临走时说:“里子,万一你睡不着,完全不用慌张哦。回想一下你自己最幸福的时刻,最有成就的时刻,父母最美的时刻,你一定就会含着微笑入眠的!。”</p><p class="ql-block">这位心理咨询医生没有一个字说教、也没有一句同情,甚至没有一句高不可测的心理术语。在平常的对话中,虽然你明知道他是在哄你,但确确实实,心情就轻松起来。心里一下子就涌现出一种幸福感和自信感。</p><p class="ql-block">神不知鬼不觉地,咨询医生走后,我真的就像猪一样沉沉地睡着了。那以后,我偶尔也因为创伤处疼痛,难以入睡,但只要我按照他说的那样回想那些幸福、温馨的时刻,每每都会微笑着入眠。</p><p class="ql-block">3、术后第二天,你绝对猜不到谁光临了</p><p class="ql-block">术后第二天,我还是因为那个“小屁事”不能喝水、不能吃饭,凄惨地瘫在床上。我只希望安静地躺着睡着。可是意料不到的人,居然这个时候出现在病床旁边。哎呀,康复训练师光临了!他来观察,看我能不能马上接受训练。</p><p class="ql-block">他用手敲我的膝盖、触摸我的脚踝,他没有忘记鼓励我,夸奖我的脚踝很健康,说脚踝有7块跗骨加上足部的跖骨和小腿的骨骼,一模就知道很健康,证明我的第二心脏(脚踝)与我的第一心脏一样都很好,可以尽快考虑行走训练了。</p><p class="ql-block">即使乐观如我,忍耐力如我,也还是被吓坏了。我依然感觉腰身有一辆坦克碾压在上,不用说走路,连爬起来都不可能啊。训练师说,今天是不可能了,我们明天再观察一下。他临走时,抛给我一个诱饵:“关键是,如果可以站起来走路,你就可以自己如厕了。加油啊!”</p><p class="ql-block">呵呵,这个诱饵太灵了。我多么希望能够结束导尿管和“盆屎猫”似的生活啊。非常具体而光芒耀眼的目标,使我一下子跃跃欲试呢。我答应训练师,一定努力。</p><p class="ql-block">可是因为我的腰伤实在严重,连24小时监护单人房都不得不延长使用。加上我的胃肠道一如既往地不争气,没有“动静”。所以,饿着肚子,忍着疼痛,一直到术后第三天我的胃肠道才懒洋洋地“动静”起来,好不容易我才吃上饭。</p><p class="ql-block">第四天终于可以站立起来了。石膏磨具师傅为我“量体裁衣”,作我的腰椎石膏模具。作法意外的非常原始哦。先用保鲜膜从胸部裹到腰,然后用浸过石膏的纱布重叠裹在保鲜膜上面。三分钟后,沿着事先放好的一根中心线切割开,师傅把这个模型拿走,回公司制作正式的皮革与聚氨酯组合起来的腰椎模具。</p><p class="ql-block">过天一早,师傅送来我的腰椎模具。我穿上腰椎模具,坐上轮椅,到医院一楼的训练大厅,跟着那位训练师学习走路。第一个训练日走了165步,第二个训练日走了1122步。感觉到大手术五天后能够下床走路真厉害,忍不住自己一个人嗨起来,把手机给麻美护士看,她乖乖地、假装惊叹说:“哦,太了不起了!第二天,就1122步啊。”</p><p class="ql-block">最难忘的是,当我阔别24天,取消导尿管,告别“猫屎盆”,自己到厕所如厕时,感动人间幸福——原来是这么简单却来之不易啊。</p> <p class="ql-block">五、感谢生命中的知遇之恩</p><p class="ql-block">1、病床上再遇诗人雪莱(P.B.Shelley),他教了我什么?</p><p class="ql-block">这个世界很大,可是我想只有两个很小的地方最适合读书。它们甚至都没有超过两平方米。对,就是病床和监狱。我在病床上的一个多月,拼命读书,以不枉来一趟这世界上最适合读书的地方。</p><p class="ql-block">其中重读我少女时代非常喜欢的雪莱的诗,有很多不一样的感想。</p><p class="ql-block">不满30岁的雪莱,已经写了那么多流芳百世的美诗杰作。雪莱的代表作《西风颂》,作为英国第一位社会主义诗人,影响了几代革命家,最后那句:“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甚至成为他被恩格斯誉为“天才的预言家”的名句。</p><p class="ql-block">也许因为我在病床上,相对伤感些,所以我印象最强烈并引起共鸣的,是雪莱的长诗《含羞草》。</p><p class="ql-block">《含羞草》用纤细的笔调,描写一个甜蜜夏季里的花圃,一位神秘的女郎精心照料那些暴晒在阳光下,裸露在风雨中的花草。可是未等到金秋季节到来,她便悄然逝去。</p><p class="ql-block">读后我竟莫名地流下眼泪,仿佛再一次刻骨铭心地感知生命。</p><p class="ql-block">非常理解雪莱疼爱、珍惜花草的心情。《含羞草》写于雪莱离世两年前的1820年。雪莱自己被肺结核病折磨已久,他的挚友诗人济慈于1821年死于结核病。另一位挚友诗人拜伦在雪莱逝后两年的1824年也死于结核病(雪莱不是死于结核病,而是遇不测死于海难)。另外加上雪莱私人生活方面不幸接踵而至,他经历了三次失去亲生儿女的痛苦。</p><p class="ql-block">与至爱的生离死别,及雪莱自身的生命危机感,使得雪莱对生命非常执着。雪莱借詩中养花女郎的裸足,感受与花草同呼吸共患难的体感,借养花女郎的长发曳地,感知茵茵草皮被滋润的愉悦;借养花女郎的纤纤酥手爱抚花蕾花冠,感怀大自然赋予生命的快感。</p><p class="ql-block">当我一个多月后出院时,在医院的庭院中第一次踏上泥土,看到第一朵不知名的野花,竟然那样感动,感到一种亲切和温馨,仿佛她在向我点头微笑,仿佛她在祝福我踏上新的旅途。</p> <p class="ql-block">当我踏进久违的家门时,公寓大院子的铁门显得那么沧桑,而爬在沧桑的铁门上的青藤和小花蕾,顿时让我与病床上读到的《含羞草》的意向联想起来。那古色苍然的铁门与花叶的娇嫩,呈现着静谧。庄严的岁月与鲜嫩的新芽交织在一起的幸福感,不正是对我们不屈不挠的生命力的写照吗。</p> <p class="ql-block">摄影:宋达</p> <p class="ql-block">2、在日本遭遇车祸后,秒刷三观</p><p class="ql-block">一般人认为,车祸当然是“人祸”。但是,即使我命悬两毫米,我也宁愿把那次车祸看成是天灾,而不是人祸。出了车祸,对方似乎比我还痛苦。出事的那一瞬间,我的所有身体机能都处于瘫痪状态。所有至关重要的如报警、叫救护车等等,都是对方毫不犹豫地瞬间秒刷。医院和医生全力以赴,让我在命悬一线的生死关头,不仅在肉体上获得奇迹般的重生,而且在精神上也获得重生。</p><p class="ql-block">甚至,车祸赔偿、出院庆贺等等,对方也都不声不响弄得妥妥帖帖。出院那天,我到出院结账窗口时,被亲切地告知,你可以就这样回家了。对方已经与我们对接好了。我真的很吃惊。虽然赔偿是预料之中,但是,没有一点扯皮,不要我跑手续,不要我提示,更不要我忧心忡忡,全部在第一时间到位,还真的没有想到。更吃惊的是,当我阔别一个多月回到家时,一封郑重的谢罪信,已经在信箱里等着我。对方表示,不论出现什么新的情况,一定要负责到底。为我制作了一个联系卡片,上面印刷着他的各种联系电话、甚至公司的桌上电话。</p><p class="ql-block">我在日本,所经所遇的人与人之间,没有想不到的恶意,只有诚心诚意的善意。这样的社会,我很感动。这次车祸,我没有感到不幸,因为从这场“飞来横祸”中,我得遇人间之“善”和“美”。在此“善与美”的面前,我决定了我的下半生的努力方向和移居。</p><p class="ql-block">我终于下决心从公司第一线退到幕后,然后把主要精力用在写作上。不久前户籍也从学习工作了30年的东京,移到那天救护车把我第一时间送到的古城桑名定居。</p><p class="ql-block">也许人们常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是真的。车祸后四年,我突然接到香港《文汇报》副刊的邀请,陆续在这家和其他报刊、杂志上发表了不少散文随笔。2016年通过一本书——作家熊育群的《己卯年雨雪》与花城出版社结缘。2017年1月幸运地由花城出版社出版了我的纪实文学《三代东瀛物语》。2019年1月花城出版社出版了我的另一本纪实文学《他和我的东瀛物语》。感谢花城出版社的知遇之恩。</p><p class="ql-block">活到现在,我觉得人的一生存在很多变数。但是变来变去,也离不开“三”这个数。即人生有三季度,一是读书长知识、花蕾的季度;二是工作、为社会为自己积累财富、开花的季度;三是做有意义之事、结果实的季度。很少有人从出生到临终都在一个老地方,大多需要在三个城市生活。出生和就学是我们生命中第一个城市;工作的地方是我们生命中的第二个城市;退休以后尽情地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的地方,是我们生命中的第三城市。</p><p class="ql-block">我的花蕾季度之城,是中国美丽的鼓浪屿;开花季度之城是世界最拥挤、最繁忙的日本东京;果实季度之城是幽静、依山傍海的日本古城桑名。</p><p class="ql-block">我一直把出车祸这件事瞒着国内的父母兄弟姐妹,康复后也一直瞒着他们。与兄弟姐妹轮流看护父亲,在父亲百年生涯的最后四年里与父亲相守相依度过了406天,弥补了我远走东瀛与父母离别30年的空白。父亲母亲分别在100岁和94岁时无疾而终,我觉得现在我可以说出来了,借这个宝地与大家分享我的心路历程,分享人间的“善与美”。</p> <p class="ql-block">故事讲完啦</p><p class="ql-block">女主李小婵。个人“情报”不便透露太多,可我们若读(听)完可知,人家还是个作家,佳作连连。而且嘛,那雍雅知性的气质、那惟其遭遇大难而独具的人生了悟👍👍👍🌸🌸🌸</p> <p class="ql-block">还没完!</p><p class="ql-block">这个面容俊逸的男人,是小婵的父亲。曾经留学东瀛攻读数学。回国后几十年如一日在厦门大学教授数学…..</p> <p class="ql-block">这就厉害啦👍</p><p class="ql-block">以徐迟一篇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而名闻天下的年轻数学家陈景润,竟然就是小婵父亲李文清先生的高足!!</p><p class="ql-block">至此,本篇终于可以完满收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