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

悄云

今年Michigan (密西根）的冬天是个暖冬，人在三月，就已感到春天的蠢蠢欲动。庭前玫瑰的枯枝巳渐渐泛青，枝杈上长出暗红色的芽苞, 悄然张开后，变成纤细的绿芽，如新生儿般柔嫩，让人不忍触碰。后院木兰树上灰色的花苞，也在枝干上错落有致，饱满坚挺。那椭圆形的花苞上，顶着个尖尖的头，表面泛出细小的白绒毛。木兰花又称辛夷花或木笔花。木笔之称，与其待放时的形象十分贴切。随手上网一搜，关于木笔花的诗词就找到十几首，“脱颖吹开紫玉筒，鼠须香蘸粉霜茸” ，是宋人周密的《木笔花》中的两句诗。读后觉得，再用任何文字描述含苞的木兰花，都是画蛇添足了。

报春花如郁金香，风信子及水仙花，也早早地破土而出，虽遭遇了骤降的寒气和冰雪的打击，曾一时垂头丧气。但时值四月，它们已经缓过气来，都傲然地绽放着。一眼望去，最抢眼的，还属黄钟花。那一串串层叠的亮黄色，加之脚下青翠的草地，头顶瓦蓝的天空，黄绿蓝三色互衬相映，让置身天地间之人，色眼迷离，心悦气爽。

早春最让我着迷的，是不期而遇的惊喜。在园子里遇到不认识的小花，猜想着是去年哪一阵秋风，留下的痴情种子。在雨中观赏红肚皮的 Robin （知更鸟）, 猜想着与往昔留足的那只同类的因缘。望着上串下跳的各色松鼠，猜想着收获的季节里，它们能否对我树上的桃子口下留情。今年的惊喜还包括，在 Deck （阳台）的横梁上，发现了一个鸟巢。不时有只鸟儿绕着它飞来飞去，衔草做窝。随着这小窝筑得日益温暖厚实，留在 Deck 上给我作Souvenir (纪念品）的鸟屎，也变得星罗棋布。我生气了，和先生商量着，要不替它搬个家？他连连说不行不行，那样鸟儿就找不到自己窝了，还是等小鸟儿孵出再说吧。其实，我也不忍心把鸟窝端掉，但还是不依不饶地说，可这鸟儿从来也不交 property tax （房产税）呀。话一出口，自己也忍俊不住，两人相视大笑。

　　

昨天去附近的小公园踏青，又有了另一番不期而遇。我沿着宛转的林间小路缓缓穿行，睁着好奇的眼睛东张西望，不时为一芽新绿，一苞青红而驻足。偶尔有人擦肩而过，也是个个面沐春风，笑意盈盈。先生全副武装，头顶护盔，身着护膝护肘。每次只要他这款行头一上身，我总是忍不住调侃说，鬼子又要进村了是吗？他扛着滑板，急匆匆地走上前面的小坡，然后顺坡而下。一次次地循环往复，虽然水平毫无长进，但情绪高昂，乐在其中。

忽而见他滑到我身边，小声又略带得意地告诉我，前面的池塘里有很多小乌龟，快去看看吧。我半信半疑地应着，是吗？随即加快了脚步。走到池塘边，见三三两两的游人站在水边，向着水中指指点点。我定晴一看，一堆堆，一串串的小乌龟挤在一根根的落木上，脖子伸得长长的，非常惬意地在晒太阳。我绕到池塘背后 ，发现更多的乌龟层层叠叠，象黑色的岩石块堆积在一起。只有从向阳挺立的脖子及紧扒着的四爪，才能分辨出它们原是些活物。我从各种方位，不同角度观察了好一阵，也没见乌龟把头缩进壳里，完全颠覆了深植心中的“缩头乌龟”的形象。《增广贤文》中，有过两句教导：“近来学得乌龟法，得缩头时且缩头” ，硬是把乌龟缩头这种本能，提升到了“法”的高度。说教国人向乌龟学习，审时度势，退缩规避。以前我对此话并无疑议，但即景想起，不禁呵呵：人的境界实在不敢恭维，满脑子世故圆滑，想的都是明哲保身。还凌驾于其它生灵之上，自以为是地解读乌龟的自然行为。这算得上以小人之心，度乌龟之腹吧😊。

人生之旅，每一次的不期而遇，都让我心有所悟。遇见的一花一草一木，一鸟一龟一鼠，总使我心生感激。因为，恰是天地间这些共存着的弱小短促，又生机勃勃的生命，滋润成就了我灵魂的丰盈。

2024年5月续完

附：

英国诗人约翰•多恩的一首诗说，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角，是大陆的一部分 （a part of the main）。我想他忽略了的是，每一个人类之外的生灵，也都是 a part of main。

注：最后一张图片来自网络，其余由作者手机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