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大世界(之五)

陈二郎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家兄常说:“这辈子受妈妈的影响太深,什么都舍不得吃、舍不得用。”他到扬州一级农产品批发市场——联谊农副产品批发市场去买菜时,还要拣最最便宜的。我对他说:“这里是一级批发市场,价格已经很低很低了。既然到这里买,就买一些质量好、品相好一点的吧,贵也贵不到哪里去,没必要只顾价格不顾质量了。”哥哥说:“能省一分是一分。”</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世时,我们家常年养猪。春天去大圩上、坟地里铲草,三伏天到自留地翻山芋藤、剪山芋藤,秋天撑船到周围邻庄去买糠,三九天到北大河、西汊沟捞水葫芦,是母亲除了在生产队挣工分以外的主要活计。无论是集体分的胡萝卜,还是自留地上种的山芋,我们家都物尽其用,甚至人畜共享。我们家的自留地基本上都被母亲用来种山芋、点黄豆。每年扒的几笆斗山芋,好的,洗净切片晒成山芋干子;断的破的,留给人吃;碎的烂的,煮熟了喂猪。我和哥哥经常看到,母亲从尺八锅里把煮熟的下脚子山芋胡萝卜铲到猪食桶的时候,见到还能吃的就拣起来自己吃掉。开始,我不太理解,就问哥哥:“把猪吃的东西,妈妈怎么自己拣起来吃掉啦?”长我8岁的哥哥说:“妈妈把肚子填饱了,就能为我们省点米。”</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我家东房间的泥瓮子上有一只竹篓子,里面装的是山芋干子。邻居家一个比我大四五岁的女孩子经常到我家玩,每次来玩,她总要哄我从竹篓里拿些山芋干子给她吃。说:“你家的山芋干子真甜。”吃完了,她也就走了。那时候我还小,不在意,也不懂。长大后才慢慢地明白:她的父母早死了,就跟着几个哥哥过。那个年代,许多家庭缺吃少穿,顿顿喝粥菜打滚是很普遍的。那位比我大几岁的邻居女孩哄我拿山芋干子吃,实在是饿得慌了,实在是没有办法了。</p><p class="ql-block"> 由于母亲省吃俭用算计着过、常从猪食桶里拿山芋胡萝卜吃、冬天全家三顿变两顿,在我的印象里,我和哥哥从来没有挨过饿、穿过破。即使穿打补丁的衣服,也是被母亲补得平平整整、洗得干干净净。</p> <p class="ql-block">  哥哥的初中高中都是在戴南上的,高中毕业后回花杨代了两年课,后来验兵验上了,又因会画画被部队带队的看上了。在入伍告别家人的时候,哥哥把一张几年前母亲给他并吩咐他“实在饿了,就去买个烧饼垫垫”的拾圆“老牛票”又还给了母亲。接过那张“老牛票”,平时少言寡语的母亲连声说:“没想到啊,没想到啊!” </p><p class="ql-block"> “个钱要省,百钱要用。”这是母亲对我们常说的一句话。平时省吃俭用、甚至与猪共食的母亲,对人待客却很热情。母亲的娘家——穆家堡,是个有着石头街的大庄子,那里有烧饼馓子卖,有麻团水饺吃。花杨庄子小,啥也没有。即便如此,但凡家里有亲戚来了,有客人到了,母亲总会说:“先下碗面。”起初我不太理解,以为母亲只用面条待客,就让亲戚吃碗面条了事。后来才知道,亲戚客人远道而来,“先下碗面条”,只是让亲戚客人在饭前先垫垫饥,这是母亲的待客之道。</p><p class="ql-block"> 文化大革命期间,经常有“反革命分子”、“右派”等等被下放到农村接受教育和改造。有一次,一位从兴化城里押解下来的“右派”被送到“大队会计陈丙才家”。听到大队的接人通知后,先期下放到花东大队的“右派”的老婆带着几个孩子来了。那时候我已经上小学了,正站在天井里。“右派”的老婆最终没有进我家门,就站在大门外,手里拿着一张纸,嗓门很大地对踡缩在我家大门楼里的“右派”读起来。读的具体内容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其中有一句话:“从今往后,我和儿子姑娘与你划清革命界限。”读完了,“右派”的老婆带着几个孩子就走了。后来大队支书对民兵营长说:“先把人弄到大队仓库吧。”民兵营长说:“好吧。”</p><p class="ql-block"> 就在民兵营长带着人帮“右派”收抬东西,准备送“右派”去花东大队仓库的时候,我母亲端来了一碗刚泡的炒米,对踡缩在大门楼里、身体有些发抖的“右派”说:“趁热,先把这碗炒米吃了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