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清明

树下守望麦田

昨夜翻看日志，女儿孩童时的习作又映入了眼帘，懵懂少年对生离死别的理解没有大人那般刻骨铭心，但多少注入血肉亲情的无限眷恋。今又到清明，回首“十年光阴成往日，旧地重回无故人。”谨此，思故人。

女儿：清明这细雨

淅淅沥沥的雨中，飘出薄薄的雾，让人不住的想到过去——这是清明。这山，这水，还有这早已逝去的亲人与回忆。

“你这丫头，别乱跑，地上全是水，别摔了！”母亲说着。前面就是外婆家的土房子了，又听到了熟悉的狗叫声。

门边站着一个老人，手里拉着狗绳子，另一只手拿着一把黑伞——很老。

门一开，我离狗远远的，横着进去了。母亲打了我两下，我立刻叫了声：“祖祖。”他笑着应了一声，说：“这雨下得挺舒服的。”他转身走进屋里，坐在床上，看着远处的景说：“今天清明呀，不久……”，他咳了两声，拿出一支烟来。

我不知道那烟是一个什么味的，缠着曾外祖父要我尝。他一笑，满脸的喜悦：“臭丫头，尝看，好吃不？”我一把抓过，猛吸一口，却咳了好几下。

冒着雨，我又出去摘樱桃去了。斜坡边上种着几棵樱桃树，我抓住它的枝干往上爬。小小的青颗粒，我一下摘了两个下来。正要放进嘴里，曾外祖父一声大吼，樱桃全掉在地下了，樱桃也没了。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曾外祖父吃力的走出来，我跳着去拉他，却一脚掉进了泥坑里。我想：清明下什么雨呀，还有坑，真讨厌！

去拿衣服换，被母亲瞅见，骂了一通。曾外祖父却把母亲骂了，我在一旁看着乐。

傍晚的雨小了许多，我去向曾外祖父告别。他还是那样，坐在床上望着门，眺望远方。这一次，他哭了，浑浊的眸子里，透着一丝悲伤……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曾外祖父，包括他那最重要的遗相。

他房间的床没了，养了鸡；烟没了，给了人；人没了，留在心。

清明的日子里，淅淅沥沥的雨，我拜的是没有感情的墓碑，我淋的是他所叹息的雨——清明这细雨呀！

　　我：繁花烟雨正春色，重回旧地无故人

“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

清明也是繁花绽尽，万物复生的时节。好似故人走完了上一个轮回，重获新的一生。

我老家是一个传统建筑的连脊土瓦房，一进两间，坐南朝北。正堂屋是二连间，门前有一个宽大的门庭。爷爷和我们分家时，以堂屋为界，左半边为我们一家居住，右半边为爷爷奶奶和幺爸一家居住。

勤劳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在房前屋后栽种了一大片果树。有樱桃、李子、桃树、枇杷、橙子、桔子和杏子。早春二月樱花粉似霞；三月李花白如雪，桃花红似火；待到四、五月，桔子花和橙子花在娇嫩的绿叶中，渐次地崭露月白的花苞，好像一群调皮的孩子在捉迷藏。春天，我家小院就被花香包围着。

爷爷喜欢养蜜蜂，在他家偏房和正屋的屋檐下分别安了一个圆柱形的木蜂桶。春天，成群的蜜蜂飞进飞出，比春播的老农还忙碌，爷爷在这时也总是紧张而忙碌的。

蜜蜂在春季繁殖很快，小蜂王长大要“分家”，它会带上一群工蜂“另立门户”。这时爷爷要随时观察蜜蜂潮涌的动向，发现有成群蜜蜂在蜂巢前盘旋，就得果断采取措施吸引“分家”的蜜蜂进驻新的蜂桶。不然，“分家”的蜂群找不到新的住处，就会“远走他乡”。春季百花盛开，花期也长，蜜蜂采蜜多，也是蜂蜜的丰收季节。爷爷总是在初夏收割他的蜂蜜，那蜜糖带有桔子花和橙子花味，沁脾、醒神，还甜蜜。

我是爷爷的长孙，不管我是在幼时还是成年都深得爷爷的宠爱，甚至我出嫁生子后，我的女儿也还深得曾外祖父溺爱。

曾记得，我家屋后，爷爷灶屋后门坡有一株油桐树。仲春时节，油桐开得一树玲珑的桐花，红蕊白瓣，桐树犹如一把巨大的花伞。爷爷就坐在油桐树下，眯起笑脸对我说：“幺姑，等桐子花落，桐子叶长大，我喊你三姑给你烧‘马脚杆’吃。”于是整个春天我都在快乐的期待中度过。我期待麦穗早日成熟；我期待油桐叶快快长大；我期待油桐叶包裹新磨的麦浆，在柴火灶里烘烤出“马脚杆”的香味。

待我成年后，爷爷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经常三病两痛、打针吃药。幺爸和婶子长年在外谋生，爷爷、奶奶留守在家。虽与爸妈同院居住，但他们坚持单过。爷爷喜欢拨弄他的蜜蜂桶，喜欢拾缀他种的果树，喜欢抽他的叶子烟，喜欢时常坐在油桐树下眺望远方。

每次我带上女儿回娘家探望，爷爷总是开心地放下手中的活，抱上曾外孙。

“幺姑，走，祖祖给你摘樱桃。”

“祖祖给你兑蜂蜜喝。”……

他俩，有时在果树下，有时在屋后坡，一老一少，或牵或抱，在乡间田野留下亲密无间的足迹。

女儿自幼乖巧、可爱，也非常亲热他的曾外祖父。

每次去外婆家，一进小院，她总是先略过外婆家堂屋大门，径直朝曾外祖父屋门前去。

“祖祖，我来了！”

爷爷应声推门迎接，一老一少开启了乡间“踏足之旅”。

此时，清明，我和弟弟再次回到老屋。爷爷家已是破壁断垣，门前果园蒿草丛生。樱桃落红，青果已坐隐绿叶之间。仿佛，我又看见我的“小不点”倚靠在樱桃树下摘青果，爷爷轻拍她的小屁股，笑话她嘴馋。

光阴一晃十年有余，“小不点”已长大成人，远走他乡求学。

爷爷的坟茔就在他灶屋后门坡的油桐树房，此时的油桐树已被恣意疯长的茨竹霸占了阳光，失去了生长的营养，枯死老去。

今年，不见油桐花开，油桐树下独坐远眺的老人已被清明细雨织成了回忆。

或许随春去春来，花开花谢，爷爷早已进入了新的人生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