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冬泳夕照</p><p class="ql-block"> （短篇小说）</p><p class="ql-block"> 故事发生于2009年南方的一个冬日。</p><p class="ql-block"> 这里的夏天是炎热的，有太阳的时候，人们爱撑着遮阳的伞，街道上就会多出一柄柄移动的磨菇，别样美丽。不过此时是冬日，尽管阳光普照，但人们还是裹着厚厚的衣服。</p><p class="ql-block"> 何锦松站在自家阳台往下面的街道望去，车来车往，人们行走匆匆。他看了手机里的时间显示，已经是下午五点钟，太阳疲惫般地向西边倾斜着。时间不早了，他想到今天还有一件要做的事情：去近郊的澄碧河游泳。</p><p class="ql-block"> 他记不起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游泳，只记得从少年时代起，他就背着大人的管教，违背他们的教诲，偷偷跟着同学和朋友到河边学游泳。渐渐，也能够像游泳好手那样，在水中拍打四肢，时而自由泳；时而蛙泳地畅游。其实他最喜欢的应是仰泳，这种泳姿真是舒畅极了；在水中，他可以一边戏波，一边高声朗诵“……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这种感受好不得意啊。</p><p class="ql-block"> “走，游泳去。”他自话自说着，拿起面巾、短裤、肥皂和拖鞋，一古脑地放进一只写有“冬泳”的黄色小旅行袋里，走到楼下启动那辆红色的“宗申”牌摩托车，向近郊的澄碧河驶去。</p><p class="ql-block"> 一路上，风不停地迎脸吹来，飕飕地在他的耳边响着。过了几条街，就出了小城。再行驶一会儿，一座小型水库的坝首映入眼帘，他知道，那就是他要去的地方。他又催了一下油门，由快变慢，在一个写着“冬泳亭”的亭子旁停了车。</p><p class="ql-block"> 把车锁好后放眼望去，眼前就是澄碧河。只见缓缓流淌的河水清澈宜人，两岸的青山树木倒映在河水里就像一幅美画。太阳的金辉照射在河里，似碎金般的在微波中闪闪发光。河道有近百米宽，河里有三三倆俩的冬泳爱好者在水中嘻戏畅游。风很轻微，似有似无的。有几只倦鸟在河面上飞过，发出了轻微的叫声。</p><p class="ql-block"> 只是看看这景象，何锦松的心就已经溶进这河水里了。他走下了几级阶梯，这是下水的地方，好心的人把这里地面整平后，铺成了水泥地面，砌了一堵砖墙，墙上钉上一条四方木条，木条上钉着一排钉子，作挂衣裤用。这里还搭起了一排水泥板凳子；设有下水的阶梯——是呀，好心人总能想得那么周到。又一次地感叹着转过身来，与上一次一样看到：那边支着一辆很旧的自行车，车把和车后座上乱放乱搭着一堆衣裤、面巾、肥皂等物件。他知道，这些都是属于一个叫老陈的人的。</p><p class="ql-block"> 何锦松往河中望去，清晣地看到一个秃头的人正在游着蛙泳，身后还拖着一只黑色的女式摩托车轮内胎，是备作救生圈的吧。呵，他游得很慢，似动不动，像是在水中打盹的一条鳄鱼，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不用问，这人就是老陈。</p><p class="ql-block"> 何锦松脱去衣服长裤，穿着泳裤在岸边做着下水前的健身动作：伸腰，压腿，扩胸，踢腿；活动开了之后，他小心地走下阶梯，把双腿先浸进水里。他看着水中的自己：五十多岁的年纪了，皮肤还很白皙，就算头发已经白了，但在把它们染黑之后，还真看不出这是一个年纪已过半百的人。早几年单位机构改革，他提出退休很快就获得批准，现在正享受着无牵无挂的退休生活，并且，他还喜欢上收藏。爱收藏奇石，钱币，一些古董等等。他的积蓄几乎都用在这方面了。不过，他感到很快乐，因为这也是充实退休生活中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p><p class="ql-block"> 一个冲波，何锦松跳进水里，立刻，那冰凉的河水便淹没了他的全身。他在水中双手奋力地轮换打水，双脚也在轮着踢水，这属于不太标准的自由式泳姿，但这不妨碍他的身体像船一样地向河中奔去。</p><p class="ql-block"> “小何。”老陈游着蛙泳迎面向何锦松游来。</p><p class="ql-block"> “哦，老陈，你游了多少圈呀？”何锦松听到老陈的叫声，改游成蛙泳，与老陈说起了话。</p><p class="ql-block"> “已经游了两圈了，因早上已游了三圈，游完这一圈就上岸了。”老陈说。</p><p class="ql-block"> 何锦松知道，这河面宽约八十米，一个来回就是一百六十米，二个来回就是三百二十米，老陈说他早上来游了三圈，也就是一天游了五个来回，总共也有八百米吧。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在这冬日里，游了这么长的距离也不简单了。他的身体还好棒哦！何锦松真有些羡慕了。</p><p class="ql-block"> “你真能游哦。”他不禁夸赞了一句。</p><p class="ql-block"> “哈哈，我在这里游了二十多年的泳，无论春夏秋冬都来游，早已习惯了。”老陈边说也拖着那只轮胎向岸边游去。</p><p class="ql-block"> 何锦松向着对岸游去，他觉得游一个来回也就可以了，虽然他比老陈年轻得多，但他却没有人家那样健壮。毕竟人与人之间是有差距的吧。近几年来，尽管很注意锻炼身体，但神经衰弱症一直纠缠着他的每一个夜晚，好象“失眠”这个症状天生与他有着不解之缘的。整夜的失眠使他十分烦恼，能畅游十来分钟，也的确能使自己的精神清爽很多，但还得量力而为才行呀。因为这是冬泳，他时时都在告诫着自己：不能运动量过大啊，万一在水中有三长两短就麻烦了。他游到对岸，打个转又往回游，看着老陈上了岸，又是用乳液洗头，又用肥皂刷身。直到他游到岸边，并爬上了岸，这个年长的冬泳爱好者仍在忙活着。</p><p class="ql-block"> “怎么？你才游一个来回？”老陈不解地问。一阵风吹来，他那黑黑厚厚的、粗糙的、湿湿的皮肤没有丝毫改变。何锦松就是不行，这风一来，他那白白嫩嫩的皮肤立刻现出一大片鸡皮疙瘩，不停地打着冷战，因此，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用肥皂刷头刷身。</p><p class="ql-block"> “我不能与你比呀。”他迈进冰冷的河水把身洗净后上岸，穿上那双拖鞋，去找毛巾刷身。</p><p class="ql-block"> 老陈却是一副强者模样，说道：“现在不是很冷，要是更冷的话，我还可以一样的游下去。”</p><p class="ql-block"> “我佩服你的意志和精神，向你学习呀。”何锦松边说边用毛巾刷着身上的水珠。</p><p class="ql-block"> 老陈乐呵呵地迈进河里，洗净后上岸边。何锦松发现，他穿的短裤边沿是烂的，真像乞丐穿的裤子。</p><p class="ql-block"> 老陈感觉出何锦松在注意他的裤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长期在这里游泳，都游烂了许多裤子，现在我专门换上烂裤子来游泳。”说完他整个身体侧向左边，左耳侧向地下，右腿抬起，用左脚在地上跳了跳，想用跳的振动把左耳的水振流出来，然后又转向右边再做一遍，想把两边耳朵的积水都流出。夕阳的光辉照着他的秃顶的头上，那油亮亮的头皮反射着光泽，滑溜溜的；贴在后脑门的白发似有似无，少的可怜。</p><p class="ql-block">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彼此都无所顾忌，但可以坦坦然然地脱下湿裤换上干裤。</p><p class="ql-block"> “我目前没有大毛病，以前有些肩周炎，手臂活动时关节有时疼痛，现在游泳了也不痛了。”老陈边扭干他湿湿的短裤边说道。当那花白胡子圈着的嘴巴说话时，可以见到嘴里的那排牙齿尽管很黄，却不缺一颗。</p><p class="ql-block"> “你退休前是做什么的？”何锦松趁着好气氛，想多了解对方一些情况。</p><p class="ql-block"> “我是汽车司机，开过货车，又开过客车，一辈子开车跑了一百三十万公里，从不出过事故，光荣退休。”老陈一开口就说，心中充满自豪。</p><p class="ql-block"> “哇，这么多的里程，要绕地球多少圈呀？”何锦松羡慕地说。“身体没落下什么职业病吧？”</p><p class="ql-block"> “不知道了，前几年去做身体检查，除了前列腺有些肥大，腰椎有七处增生外，我没落下什么职业病。”老陈边穿衣裤边说。</p><p class="ql-block"> “可以说一说吗，你现在每月的退休金是多少呢？”何锦松进一步转到了一个是敏感的话题。</p><p class="ql-block"> “二千多元。”老陈平平淡淡地答。</p><p class="ql-block"> “哦，也够你用了。”何锦松一边说一边穿着衣裤，突然觉得问这样的问题有些不太应该，改口又问，“你有没有失眠的毛病？”</p><p class="ql-block"> “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失眠，头一着枕头，几分钟就睡着，还打呼噜呢。老婆说真讨厌，还与我分了床。哈哈。”</p><p class="ql-block"> “唉，这是我最羡慕的了，我一辈子为失眠不知有过多少苦恼啊。”何锦松很感慨地说。</p><p class="ql-block"> “你多来游泳，就像我一样，一游泳什么事都没有了。腰骨虽然增生，但却不痛。”老陈开朗地说。说话间，他已穿好了衣裤，身上那件灰色夹克衣是很旧的，衣袖有几处破烂了都还没得补。那条蓝色裤子也很旧，裤腿处的颜色退了变成了白色。他还穿着一双塑料凉鞋。他把那湿湿的短裤和面巾，乳液，肥皂等放进一只白色的塑料袋里，卷成了一团后，放进自行车的车头货蓝里。那只用作救生圈的黑色车内胎已出现了蛇肚，他把它挂在车把上就要推车走了。他那样子真像那一无所有的穷工人。</p><p class="ql-block"> 如果按这个做比较的话，在自我感觉上，何锦松自然而然地感到了几分畅快：虽然他每月的收入比老陈多不了几多，然而论起风度、论起打扮来，他怎么也像个有身份的人呀——穿的是一件崭新夹克衣服，一条呢料黑色长裤，脚上的皮鞋亮铮铮的。还有代步工具，尽管现在时髦有钱的人有桥车，他没有，但那辆红色的崭新的宗申摩托车，肯定要比老陈那辆旧自行车强多了吧。</p><p class="ql-block"> “你要走啦？”有了这种感受，他似乎还想与老陈多聊聊。</p><p class="ql-block"> 太阳已到了西边的山顶上，仅露出大半个火红的圆脸，夕霞在天边，绽放着从夕阳那里借来的红光，尽显其风骚。</p><p class="ql-block"> “走啦，回家陪老婆，今晚就我与老婆两人在一起。”老陈说。</p><p class="ql-block"> “小孩呢？你有几个孩子？”何锦松追问过去。</p><p class="ql-block"> “两个，我老婆生了一对龙凤胎，一男一女。”老陈显耀地说。</p><p class="ql-block"> “啊，是这样啊，那你太幸福了，他们都有工作了吧？”</p><p class="ql-block"> “我算是老来得子，他们才二十五岁，男孩在电信局工作，每月收入都二千多元。女儿大学毕业自已找到了工作，在一家企业当秘书，收入也不错，每月给我俩老各五百元用。”老陈又是一番自豪地说道。</p><p class="ql-block"> “好啊，现在你老来享福了。”何锦松的心里又点不舒服了，他看着老陈那副寒酸相，心里在想：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你怎么能成这副样子呢？</p><p class="ql-block"> “我这人酒不喝，烟不抽，但那钱都是拿去送小姐了。”老陈仿佛看透了何锦松的心里，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p><p class="ql-block"> “是什么？”何锦松似乎有些不明白，发出了一声疑问。</p><p class="ql-block"> “我老婆老了，不行了，我与她分了床，十几年都不与她发生过那事儿。自从我经常来这里游泳后，性要求还相当强烈，每个星期还要求有两次，所以，我喜欢嫖。”老陈无顾忌地说，表现出一副在性方面很逞能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哦。”何锦松从心里叹了一声。</p><p class="ql-block"> “你不知道，每天晚上都有一群小姐在公园那个旯旮里，看中了那一个打一声招呼，就跟着她走，到她那出租房就可以了。她们要价是不高的，多的五十元，少则十元就可以了。”老陈以为何锦松不理解，边欲走边解释说：“我这坏习惯我老婆都懂，但她真的老了，她真的不行了，她又管不了我。”老陈又补充说道。</p><p class="ql-block"> 唉，这就是刚认识不久的老陈！自己刚才还在羡慕或者嫉妒他呢！何锦松听了对方这席话，一时又不知跟他说什么好，只说一句：“老陈，回去吧，你老婆在家里煮饭等着你呢。”</p><p class="ql-block"> “好的，走吧。”老陈说完推起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迈起了稳健的脚步。</p><p class="ql-block"> 何锦松去起动他的摩托车。他骑在车上往远方望去，山上的夕阳还露出小半个脸儿，即将下沉；山下澄碧河的水还在缓缓地流淌着，在夕阳的余辉下，可清晰地看到在清澈的河面上，漂浮着一些污浊的泡沫。</p><p class="ql-block"> “突，突，突，”摩托车起动后，何锦松一催油门，车呼啸着往前驶去，远远的把老陈抛在了后面……</p><p class="ql-block"> 作者 林杰</p><p class="ql-block"> 2024年4月7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