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旬老人五年拍遍抚顺，他的逍遥人生你学不来

作家李想

现如今“赖大爷”已经成为抚顺历史圈的文化品牌，就连他的同学也戏称他“赖大爷”，他在圈子内的知名度不比“李先生”“老干妈”“不老林”“王致和”逊色，只不过他不卖东西，而是分享照片。

这个称呼是我给他起的，因为他比我大49岁，从年龄上看是名副其实的大爷。这些年，我认识了不少老年人，论辈分都称得上叔叔、大爷、阿姨了。人们都说，中国绝大多数的权力和财富掌握在中老年男性手中，真是这样，另外许多人生智慧也在他们的头脑里。男人年轻时像个孩子，但年龄大了理性成份高于女性，他们喜欢关注国际风云和国家大事，对于形势与政策有着深入的见解。百度百科上对中国大爷有了到位的评价：“中国大爷不像大妈一样喜欢扎堆、闹腾、打探消息，他们更倾向于低调，自娱自乐，潜心于各类发明创作。中国大爷仿佛有着天生的家国使命感，不遗余力地助人、宣传公益，并在家园受侵犯时反抗发声”。所以说，“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赖大爷”之所以是“赖大爷”，是因为他有着和其他大爷类似的特征，又与众不同。他本名叫赖晓原，出生于1949年，当过兵、支过左、打过越战、下过海、担任过几个科室的处长，退休前是市委老干部的“总管”。一般人看来，他的这些经历已经很风光了，如果只有这些还够不成“赖大爷”的生动形象，他的人生第二春在退休以后。

我刚认识“赖大爷”时，他的网名还叫“高尔山”。2018年的一天，我看见杨柏叔叔的群里正在讨论老市委办公楼，正巧有一个微信头像是绿草地的人发了几张院里的照片，我想这图太珍贵了，市委搬走好几年了，未来院里会发生什么变化还未知，能有有心人拍下来挺难得。不久，我看见“高尔山”在群里转发了他在美篇上的图文《抚顺南北台老房子》《抚顺南站》，这是非常详细的内容，尽管里边的老照片我都有，但我用了五年时间才搜集到那么多，那么他是用了多久呢？我对他开始感到很好奇。正巧国庆期间抚顺琥珀城举办“勿忘九一八”图片展览和讲座，我被安排在10月6日下午一点半做《日本侵占抚顺时期建筑盘点》的主题讲座。我和“高尔山”加上微信后，邀请他来听讲座。他真的来了。那天，他身穿一身藏蓝色衣服，头戴藏蓝色帽子，坐在后排。

之后，他在美篇上又发布了几篇图文：《抚顺中央大街》《抚顺威尼斯水城》《北方新生活抚顺店》。

我们第二次见面是2019年1月，他是南北台老户，正好我手里有一本花850买的画册《抚顺1980》里有许多南北台洋房的照片，由于这些房子已经消失，我认不出位置，就约他到武功街的北方新生活一起研究。他点了两杯咖啡，我们一边喝一边聊。他非常认真地回忆着每张照片拍的是哪个建筑，一会咂摸下咖啡，一会戴上眼镜，用了三个多小时大概辨别出三十多张照片的位置，之后我们又闲聊一会。他告诉我，他从2009年就开始拍照，拍过老市委、无线电八厂、五十中……那时快退休了，骑着自行车溜达，就用卡片机随手拍点照片，但没形成系统的拍照意识，拍得还是太少。近些年，在网上收集了许多抚顺老照片，近期准备去一些抚顺市内原来没去过的地方，再结合老照片整理出图文发在美篇上。

我还从他口中得知了他快退休时骑车的待遇。他有次骑到西葛，突然窜出来一条大狼狗，他见状不妙，赶紧用力蹬车，即便如此，他的自行车车座还是被大狼狗咬掉一块，万幸没咬到屁股。从那以后他开始对狗特别小学，以至于后来我们一起拍照时遇见小狗，他都躲闪。

这次见面我观察了“赖大爷”的长相：长条脸、三角眼、高鼻梁，有点窄本儿喽头，神态有点像巩汉林。他很谦逊，告诉我别叫他老师，叫“老赖”就行。我一想他比我大这么多，叫老赖不合适，并且好说不好听，就叫他“赖大爷”吧，于是这个商标型的称号由此诞生。

尽管才见过两次面，赖大爷给我的印象是认真和健谈。他仔仔细细地分析书里的老照片，有理有据，讲起话来滔滔不绝，像上了发条似的。那年他已有70周岁，但精神状态依然矍铄，白头发不多，也没秃顶。那年冬日，我们冒着零下二十度的严寒去爬楼拍煤校，在夏日里，我在他家楼下偶遇，聊了一个多小时。渐渐熟悉起来，他邀请我到他家做客。到了他家，才发现他鲜为人知的一面。

他的家是一座建于上个世纪90年代老式的居民楼，走廊贴满了小广告，楼梯有点特色：台阶高低不等。他对我说：“这是当年父母出钱买的房子，由于小时候受的家教严格，在单位里一向廉洁，既不吃拿卡要，也不贪污受贿，更不愿意巴结领导，尽管做过市委后勤一把手，也没利用公职为个人谋福利，所以只能住在这样的居民楼里。楼梯台阶高低不等是因为建楼时地基打在防空洞上了，建到一半又拆了一半重建，设计很不标准。即便这样，在当年南北台大开发以前这座楼还是炙手可热，当年的公安局局长、体育局居住都在这栋楼住过，只不过人家有钱买了商品房，而我不敢妄想。”

走进赖大爷的家则是另一番景象。地板擦得干干净净，物品摆放整整齐齐，房间里的细节与屋外形成鲜明的对比。一进门，就看见墙上挂着帽子、口罩、提鞋拔子，房门正对面是厨房和卫生间，厨房的桌子上摆放着精致的餐具和小收音机，卫生间还配备最新款热水器和智能马桶，墙壁上的瓷砖铮明瓦亮。走进他的卧室，可以看见有两个呈九十度角的正方形窗户，右侧窗户两侧是台式电脑、音箱和床，左侧窗户下有一张简易的桌子和两把椅子，桌子上放置着平板电脑。卧室门旁边的墙是一排书柜和大衣柜。最有意思的是他家的桌椅和床都有轮，可以随便移动。

我问赖大爷这是谁给你收拾的，他说是他自己，我问他你的老伴呢，他一开始不想说，后来还是说了，他老伴已经在几年前去世。他说，由于老伴得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但他当过兵，生活自理能力强，自己能缝缝补补洗衣做饭，不影响生活，就没再后配老伴。由于独生女定居北京，身边无人陪伴，别人也曾给他介绍过，但再婚很麻烦，涉及到经济问题，最后决定自己过空巢生活。

赖大爷的家像陈列馆一样，如果不知道他的状况，哪能看得出是一个七十岁独居老大爷的家？我不禁有点佩服赖大爷，他绝对是男性中的楷模，家里布置妥当，兴趣爱好高雅，没有因为单身而把生活过得支离破碎。我想，如果我找不到真爱，像他一样孤独终老，我也要把自己的人生过得丰富多彩。

由于赖大爷单身，还健谈，那两年我一有空就到他家闲聊，而且经常晚上从五六点聊到八九点，以至于有几次错过了回家的末班车。赖大爷说，他常联系的年轻人并不多，像我这样愿意联络老年人的的确少见，普遍年轻人和老年人有代沟。我觉得，我的思维就像维塔斯的音域，既是一个观念超过许多年轻人的人，又是一个和老年人沟通无障碍的人，我觉得老年人也是人，只是由于时代影响了观念和习惯，但在人性方面都一样。

随着交流增多，我发现赖大爷是紧跟潮流的人，这从他一派藏蓝色外套里看不出来。首先，他对电子产品不断探索。当下有许多老年人使用不明白智能手机和电脑，赖大爷则早早地就学会了这些，他喜爱数码产品，自己摸索软件和硬件的配置，曾经自己组装过电脑主机，给电脑做过系统，时常到电子城询问新产品及价格。其次，他广泛接触信息。许多老年人即使有智能手机也只会使用几种通讯软件，赖大爷除了使用美篇，还看今日头条、抖音、快手、小红书、b站。他还会灵活上网，了解天下新闻热点，根据多年来的工作经验预测国际国内形势。然后，他人脉广、人缘好。他的战友遍布全国，也都知道他健谈，时常给他打来电话。他曾是二中老初三学生，在文革前享受到抚顺宝贵的教育资源，大部分同学也发展很好，人到老年后经常小聚，每每都叫上他。他不喝酒、不吸烟、饭量还很小，但一般情况下他不好意思拒绝。他认为，适当地社交有利于预防老年痴呆。

我与赖大爷的交际大多在拍抚顺城市风光上，他和我拍照都很仔细，而且有耐心到各个街道里溜达。赖大爷拍照不是盲目娱乐，而是带有自己的思考，他在抚顺居住了六十多年，对抚顺有着浓厚的感情，哪怕不是在抚顺人。他告诉我，他的父亲是一名军人，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战争年代居无定所，部队随时迁移。1949年他出生时，他父亲的部队正在太原，于是父亲给他起名“赖晓原”。建国后，他的父亲调到了部委，他跟随家长来到了北京，在胡同的四合院中长大，十岁时父亲调到了抚顺，之后他们全家在抚顺扎根。

赖大爷对抚顺的老建筑很感兴趣，他小时候父亲任副市长，单位给分了永安台的房子，当兵回来后依然住在永安台，80年代末从企业调到市委工作，单位和住所都是在永安台，直到现在，尽管所在的居民楼被化为站前街道，依然在永安台的边缘。他感慨，如果当年永安台的洋房没有拆除，这里就是第二个鼓浪屿，可惜没有如果。作为一个退休老头能做的只是给现有的老房子拍照留念。

2020年，我介绍赖大爷与辛叔认识，我们一起去了三次发电厂和石油一厂，他拍下了两千多张照片，详细到老建筑的各个角落。拍照的那几次，我们早早地就来到厂区内，到了下午两点才拍完出来，靠着喝红牛补充体力。尽管筋疲力尽，赖大爷还是兴奋得像个孩子，他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近距离游览老厂房，抚顺的工厂比沈阳的中国工业博物馆和红梅味精园震撼多了。谁曾想到，2020年9月，作为未定级文物的抚顺发电厂老厂房被拆除，后来国家文物局介入才叫停，此时只剩下原有建筑的五分之一。2023年，石油一厂在没有规划的情况下被拆除，国家文物局又介入，才保住了29项单体建筑。赖大爷深感痛心，他在转业之后的第一个工作是在石油一厂的仪表车间当修理工，尽管以后他成为副局级干部，也没有忘记那段青葱岁月。他说，每当看到同级别比自己经济条件好的人时，想一想下岗后自谋职业的工友就会感到心理平衡。

从那以后的四年时间里，我和赖大爷隔一两个月就行走在抚顺的大街小巷上拍照，还一起到高层楼顶上拍照，期间发生了许多有趣的故事，比如：我们一起到未完全竣工的楼盘拍照，被防盗门关在房间里。我们拍照时经过物业的厕所，赖大爷不小心掰松了人家的门，被讹了一百元。我在学校的时候，赖大爷看天气清朗也独自出行，对于整个市区，他的轨迹西至高湾、李石，东至新太河、元龙山，两大露天矿坑南部的演武、古城子、五老屯、千台山、栗子沟、刘山、老虎台、万新、新屯、龙凤、搭连、塔湾他都去过，甚至西舍场、矸子山、施家沟古墓、演武草原、6409也去过，每到一个地区，赖大爷就会拍下许多照片，实实在在地记录了抚顺的面貌。他还乘坐小客去过十多次新宾和清原县城，独自登猴石、和睦森林公园。截止到2024年4月，赖大爷的美篇账号上阅读量超过110万，他是美篇黄V。

其实，他没发出来的照片占多数，这并不是他不想分享，而是没有足够多的精力整理和编写。他的电脑是一座宝库，里边除了有在抚顺拍的几万张照片，还有旅游时拍的中外风光，他去照顾外孙女的时候去过几十个博物馆，也留下了丰富的照片。

旅游是赖大爷逍遥人生的一部分，自从老伴去世，他开始游历祖国名山大川。2020年，71岁的他独自去西藏，2023年又去了青海、甘肃、宁夏，陕西。关于国外行，他报团去过意大利、瑞士、德国、比利时、奥地利、澳大利亚、日本。赖大爷说，读万卷书和行万里路都很重要，但是对于老眼昏花的老年人，趁着还能走动要多走一走，出去看一看大千世界，站得高才能看得远，眼界打开了才有格局。他认为一个人外出旅游享受着独处时光，是一座惬意的事。

没有人是完美的，赖大爷也不例外。我认识他六年，按理来说对于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时间不算长，但我善于观察和询问，能把他的长处和弱点一一列举。赖大爷具有丰富的阅历，把性格弱点隐藏得很深，他平日低调和谦逊的姿态难以让人联想到是一个急脾气，他一旦犯起急来难以自控，从脖子根红到脑瓜顶，话语像崩豆一样。

我和老年人没有巨大的代沟，除了我的性格柔和，还有从不过分尊敬老年人，这样就不显生疏。我的好友们年龄与我存在巨大差异，由于混熟了，我有时会开玩笑和调侃人，而且一视同仁，不因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而阿谀奉承。许多老年好友都在我没有恶意的情况下被我“撅”过。有几次，我和赖大爷犟起来，在我没有意识到他开始犯急的情况下依然语言尖锐，然后他生起气来，我越说他越气，一个小时气也没消。在我看来，有些一听一过的话不必在意，但他认真的性格较起真来如果不是擅长社交的人难以招架。这样的情况，能有三四次，但最终都没有闹掰。因为我俩都不是白痴，知道因为闲聊而失去一个好友不值得，只不过我的话触动了他，他又抑制不住脾气。有意思的是过后我俩还互相检讨，他夸我性格好不跟他计较，我夸他懂得反思不钻牛角尖。我对赖大爷说，我给你算算命，你是属牛的，又是金牛座。他立刻就明白了说，我知道我有点倔。

在别人看来，我俩都挺有意思，他有小孩的一面，我有老人的一面，年龄相差49岁，代沟却不大，所以在外出拍照上很合拍。赖大爷很关心我，经常建议我找个稳定工作，以后找个好对象，我说找对象这个事自从认识你就看开了，你说我不太会处对象，你不也是吗。你的第二春不在异性上，而在拍照片和溜达上。

是啊，赖大爷30多岁才结婚，而且是经人介绍的，没怎么处就结婚了，结婚没几天就回部队了。赖大爷还告诉我，他结婚前都不会和女生相处，见到女生还脸红呢。我说，我比你强点，我要是调侃起女生真没几个不害羞的，不过我总抱有找“知音”的幻想。说完，我俩逗乐了。

2024—0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