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诗赏析（四）

理未易察

上一辑海子诗歌的赏析写得非常之辛苦，一方面是由于它属于精神层面乃至灵魂层面的东西，需要有一种精神体验的能力，它不像政治层面的东西，只要懂得一定的历史知识和政治学常识，用理性逻辑进行推理就可以得到比较准确的答案了，可中国绝大多数的人连政治自由也理解不了，因此我想，这个就更难了，灵魂层面的东西，理解起来需要较强的感悟力，怎么让人理解你的解读，需要花费很多的笔墨，但效果却是值得怀疑的。另一方面，海子的诗歌，它的意象表达很多是独有的，有其独创性。因此，这一辑将尝试另一种解读方法，先看看海子本人是怎么想的，先把他的《诗学：一份提纲》节选放在开头，让大家有一个概念性的东西，剩下的诗歌赏析尽量从简，点到为止，说不定反而能产生一个好的效果。 想要把海子的诗介绍清楚是需要一定的篇幅的，这是海子诗歌的深厚度决定的。为了让读者读得轻松一点，因此把海子诗歌的赏析分成上下篇。上篇介绍海子以及他的五首抒情诗，下篇接着介绍他的另外三首抒情诗、他的诗剧《太阳•七部书》以及他对自己的诗自我定位的一篇文章，即海子的著作《诗学：一份提纲》，最后对海子的诗歌脉络进行分析，这是我这次写作的一个基本思路。 诗学：一份提纲（节选）（作者：海子）一、辩解（节选） 我写长诗总是迫不得已。出于某种巨大的元素对我的召唤，也是因为我有太多的话要说，这些元素和伟大材料的东西总会涨破我的诗歌外壳。为了诗歌本身——和现代世界艺术对精神的垄断和优势——我得舍弃我大部分的精神材料，直到它们成为诗歌。　　在一首诗（《土地》）里，我要说的是，由于丧失了土地，这些现代的漂泊无依的灵魂必须寻找一种代替品——那就是欲望，肤浅的欲望。大地本身恢宏的生命力只能用欲望来代替和指称，可见我们已丧失了多少东西。　　在这一首诗里，与危机的意识并存，我写下了四季循环。对于我来说，四季循环不仅是一种外界景色，土地景色和故乡景色。更主要的是一种内心冲突、对话与和解。 二、上帝的七日（节选） 在上帝的七日里一定有原始力量的焦虑、和解、对话，他对我的命令、指责和期望。　　在上帝的七日里一定有幻想、伟大诗歌、流放与囚禁。　　让我们先来看看上帝的第六日。　　创造亚当实际上是亚当从大地和上帝手中挣脱出来。主体从实体中挣脱出来。男人从女人中挣脱出来。父从母、生从死挣脱出来，使亚当沉睡于实体和万物中的绳索有两条：大地束缚力（死亡意识）与上帝束缚力（奴隶的因素）。好像一个王子，母与父（王与后）是一个先他存在的势力。让我们从米开朗琪罗来看看上帝或王子的束缚力（也就是父亲势力）。　　米开朗琪罗塑造了一系列奴隶——从天顶画到塑像，伴随主体（亚当、摩西、统治者）的总是奴隶——除裸体外身无一物的人——这裸体用以象征艺术家和人类自身。主体与奴隶实际上是合二为一的：这就是创造亚当的进程（所以巨匠=上帝+奴隶）。　　另外，母亲势力：实际上也就是亚当和夏娃的关系。指的是亚当从夏娃中挣脱出来（母亲就是夏娃），从母体的挣脱（这“母亲”就是《浮士德》中使人恐怖的万物之母），从大地和“无”中的挣脱。意识从生命的本原的幽暗中苏醒——从虚无的生命气息中苏醒（古典理性主义哲学苏格拉底和老子探讨的起点——当然他们还是以直观的逻辑为起点），这也是上升时期的精神，在但丁、米开朗琪罗中明确显示。　　而相反，创造夏娃是从亚当的挣脱，这是变乱世纪和世纪末的精神：以母为本，彻底意味着人追求母体、追求爱与死的宗教气质。母性原则体现在本世纪造型艺术上十分充分。追求精神、生命与抽象永恒，把形式、装饰和心情作为目标。不是塑造，无视主体形象的完满，而追求沉睡的生命自由。追求瓦解与元素的冥冥心情。这也是敦煌石窟壁画的精神——对于伟大的精神与死的心情的渴望。　　本世纪艺术带有母体的一切特点：缺乏完整性、缺乏纪念碑的力量，但并不缺乏复杂和深刻，并不缺乏可能性，并不缺乏死亡和深渊。从卢梭和歌德开始了这场“伟大的自由的片段”——伟大的母体深渊的苏醒（很奇怪，歌德本人却是一个例外：后面会简单谈到）：夏娃苏醒在亚当肋骨的自白。　　从希腊文化和艺术复兴那些巨匠的理想和力量中成长起来的却是心情、情感、瓦解、碎片和一次性行动意志的根本缺乏。　　浪漫主义王子型诗人们是夏娃涌出亚当，跃出亚当的瞬间（人或是亚当的再次沉睡和疼痛？）卢梭是夏娃最早的咿呀之声……她的自恋与诉说……自然的母体在周围轰响，伸展的立方主义，抽象表现，超现实主义……本世纪这些现代倾向的抽象、矫饰或者元素的造型艺术更是初生女儿和人母夏娃眼神中初次映象：精神本原和心情零乱现象零乱元素的合冶。　　 ……而巨匠和行动创造性的、人格性的、奴隶和上帝的复合体亚当开始沉睡。　　父亲迷恋于创造和纪念碑、行动雕刻和教堂神殿造型的壮丽人格。王子是旷野无边的孩子。母亲和母体迷恋于战争舞蹈、性爱舞蹈与抽象舞蹈的深渊和心情，环绕人母和深渊之母（在泰西文明是圣母）。先是浪漫主义王子（详见“太阳神之子”），后来又出现了一系列环绕母亲的圣徒：卡夫卡，陀斯妥耶夫斯基、凡·高、梭罗、尼采等，近乎一个歌唱母亲和深渊的合唱队，神秘合唱队。　　现代主义精神（世纪精神）的合唱队中圣徒有两类：一类用抽象理智、用理智对自我的流放，来造建理智的沙漠之城，这些深渊或小国寡民之极的土地测量员（卡夫卡、梭罗、乔伊斯）；这些抽象和脆弱的语言或视觉的桥的建筑师（维特根施坦、塞尚）；这些近视的数据科学家或临床大夫（达尔文、卡尔、弗洛伊德），他们合在一起，对“抽象之道”和“深层阴影”的向往，对大同和深渊的摸索，象征“主体与壮丽人格建筑”的完全贫乏，应该承认，我们是一个贫乏的时代——主体贫乏的时代。他们逆天而行，是一群奇特的众神，他们活在我们近旁，困惑着我们…… 　　凡·高、陀斯妥耶夫斯基、雪莱、韩波、爱伦·坡、荷尔德林、叶塞宁、克兰和马洛（甚至在另一种意义上还有阴郁的叔伯兄弟卡夫卡、理想的悲剧诗人席勒、疯狂的预言家尼采）都活在这种原始力量的中心，或靠近中心的地方，他们的诗歌即是和这个原始力量的战斗、和解、不间断的对话与同一。他们的对话、指责和辩白。这种对话主要是一种抒发、抒发的舞，我们大多数的人类民众们都活在原始力量的表层和周围。　　在亚当型巨匠那里（米开朗基罗、但丁、莎士比亚、歌德）又是另外一种情况，原始力量成为主体力量，他们与原始力量之间的关系是正常的、造型的和史诗的，他们可以利用由自身潜伏的巨大的原发性的原始力量（悲剧性的生涯和生存、天才和魔鬼、地狱深渊、疯狂的创造与毁灭、欲望与死亡、血、性与宿命，整个代表性民族的潜伏性）来为主体（雕塑和建筑）服务。歌德是一个代表，他在这种原始力量的洪水猛兽面前感到无限的恐惧（如他听贝多芬的某些音乐感到释放了身上的妖魔），歌德通过秩序和拘束使这些凶猛的元素、地狱深渊和魔法的大地分担在多重自我形象中（他分别隐身于浮士德、梅非斯特——恶魔、瓦格纳——机械理性，荷蒙库阿斯——人造人、海伦、欧福里翁、福尔库阿斯、守塔人林叩斯和女巫的厨房中），这些人对于歌德来说都是他原始力量的分担者，同时又借他们完成了悲剧主体的造型。歌德通过秩序和训练，米开朗琪罗通过巨匠的手艺，莎士比亚通过力量和天然接受力以及表演天才，但丁通过中世纪神学大全的全部体系和罗马复兴的一缕晨曦（所有人都利用了文明中基本的粗暴感性、粗鄙和忧患——这些伟大的诗歌力量和材料），这“父亲势力”可与“母亲势力”（原始力量）平衡。产生了人格，产生了一次性行动的诗歌，产生了秩序的教堂、文明类型的万神殿和代表性诗歌——造型性的史诗、悲剧和建筑“这就是父亲主体”。　　但凡·高他们活在原始力量中心或附近，他们无法像那些伟大的诗人有幸也有力量活在文明和诗歌类型的边缘，他们诗歌中的天堂或地狱的力量无限伸展，因而不能容纳他们自身。 三、王子·太阳神之子（节选） 我要写下这样一篇序言，或者说是寓言。我更珍惜的是那些没有成为王的王子。代表了人类的悲剧命运。自从人类摆脱了集体回忆的创作（如印度史诗、旧约、荷马史诗）之后，就一直由自由的个体为诗的王位而进行血的角逐。可惜的是，这场场角逐并不仅仅以才华为尺度。命运它加手其中。正如悲剧言中，最优秀最高贵最有才华的王子往往最先身亡。我所敬佩的王子行列可以列出长长的一串：雪莱、叶塞宁、荷尔德林、坡、马洛、韩波、克兰、狄兰……席勒甚至普希金。马洛、韩波从才华上，雪莱从纯洁的气质上堪称他们的代表。他们的疯狂才华、力气、纯洁气质和悲剧性的命运完全是一致的。他们悲剧性的抗争和抒情，本身就是人类存在最为壮丽的诗篇。他们悲剧性的存在是诗中之诗。他们美好的毁灭就是人类的象征。我想了好久，这个诗歌王子的存在，是继人类集体宗教创作时代之后，更为辉煌的天才存在，我坚信，这就是人类的命运，是个体生命和才华的命运，它不同于人类早期的第一种命运，集体祭司的命运。 从祭司到王子，是人的意识的一次苏醒，也是命运的一次胜利，在这里，人类个体的脆弱性暴露无疑。他们来临，诞生，经历悲剧性生命充盈才华焕发的一生，就匆匆退场，都没有等到谢幕，我常常为此产生痛不欲生的感觉。 当然，还有一些终于为王的少数。但丁、莎士比亚、歌德就是。命运为他们安排了流放，勤奋或别的命运，他们是幸运的。我敬佩他们。他们是伟大的峰顶，是我们这些诗歌王子角逐的王座。对，是王座，可望而不可及。在雪莱这些诗歌王子的诗篇中，我们都会感到亲近。因为他们悲壮而抒情，带着人性中纯洁而又才华的微笑，这微笑的火焰，已经被命运之手熄灭，有时，我甚至在一刹那间，觉得雪莱和叶塞宁的某些诗是我写的。我与这些抒情主体的王子们已经融为一体，而在我读《神曲》时，中间矗立着伟大的但丁，用的是但丁的眼。他一直在我和他的作品之间。他的目光注视着你。他领着你在他王座周围盘桓。但丁啊，总有一天，我要像你抛开维吉尔那样抛开你的陪伴，由我心中的诗神或女神陪伴升上诗歌的天堂，但现在你仍然是王和我的老师。　　这一次全然涉于西方的诗歌王国。因为我恨东方诗人的文人气质。他们苍白孱弱，自以为是。他们隐藏和陶醉于自己的趣味之中。他们把一切都变成趣味，这是最令我难以忍受的。比如说，陶渊明和梭罗同时归隐山水，但陶重趣味，梭罗却要对自己的生命和存在本身表示极大的珍惜和关注。这就是我的诗歌的理想，应抛弃文人趣味，直接关注生命存在本身。这是中国诗歌的自新之路。我坚信这一点，所以我要写他们。泰西的王或王子，在《太阳》第一篇中我用祭司的集体黑暗中创作来爆炸太阳。这一篇我用泰西王子的才华和生命来进行爆炸太阳。我不敢说我已成功。我只想呈现生命。我珍惜王子一样青春的悲剧和生命。我通过太阳王子来进入生命。因为天才是生命的最辉煌的现象之一。我写下了这些冗长琐屑的诗行（参见《土地》），愿你们能理解我，朋友们。　　　　　海子的《诗学：一份提纲》一共七个标题，因篇幅关系，剩下的就不介绍了，百度上可以找到。 黑夜的献诗 ——献给黑夜的女儿（作者：海子）黑夜从大地上升起遮住了光明的天空丰收后荒凉的大地黑夜从你内部升起你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遥远的路程经过这里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丰收之后荒凉的大地人们取走了一年的收成取走了粮食骑走了马留在地里的人，埋的很深草叉闪闪发亮，稻草堆在火上稻谷堆在黑暗的谷仓谷仓中太黑暗，太寂静，太丰收也太荒凉，我在丰收中看到了阎王的眼睛黑雨滴一样的鸟群从黄昏飞入黑夜黑夜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走在路上放声歌唱风刮过山岗上面是无边的天空1989年2月2日【赏析】 海子曾经说过，自己是黑夜的儿子，这首《黑夜的献诗》的副标题为献给黑夜的女儿的，这明显是一首向别人倾诉的一首诗，黑夜的女儿可以理解为他的朋友，包括女朋友，也是在黑夜里生长的那一代人。“黑夜”是那个时代的底色，这个“黑夜”与顾城那首《一代人》里的“黑夜”内涵是一样的，但这首诗反映的是在黑夜的大背景下大地的挽歌。 海子在《诗学：一份提纲》指出：“由于现代文明，让人失去了土地，漂泊的灵魂找到一种代替品，那就是欲望，恢宏的生命力只能用欲望来代替和指称，可见我们失去了多少东西。”这既是对大地的挽歌，也是对现代人生存环境表示担忧，失去大地庇护，失去了日月照耀和神性光耀的人注定是孤独的。海子写这首诗的时候，也许想得很多很多，思维跳跃的幅度很大，但“黑夜”的基调是不变的。我在读这首诗的时候，也想了很多很多，那就是生命的意义在哪里？当只有欲望来充当人生的意义的时候，经常会感觉自己只是在行尸走肉，在黑夜里没有了理想，没有了信仰，没有了追求真理的兴趣，那人会变成什么物种？ 第一段，海子首先想到的是丰收过后荒凉的大地被黑夜笼罩的悲剧，此处的“丰收过后”可能是指农业文明的衰落，这一点我们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深有体会，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农村开始衰落，人都往城市里面走，农村越来越萧条，越来越没有人气，有点失魂落魄。 第二段，像是说，我与你（是不是指他的女朋友）相遇，没有留下什么，怎么可能给我安慰，非常的失落。思绪像蒙太奇般的跳跃。 第三段里的“丰收过后荒凉的大地”，感觉是指“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兴起的朦胧诗迅速的降温”，大地重新变得荒凉，而那些依然在诗歌里耕耘的人（指像他这样的人），被深深地掩埋。 第四段，丰收的成果被掠夺，背后是那阎王的眼睛，这里就不用再解释了，仔细想想就会明白。 第五段，有人说，“黑雨滴一样的鸟群”的写作灵感可能来自他的“瘦哥哥”梵高的一幅画，叫“麦田上的乌鸦”，据说这幅画是梵高生前唯一卖出去的一副。这说法有一定的道理，海子喜欢梵高，认可梵高的创作理念，那就是火中取栗，用能刺痛读者心灵的颜色去表现他看到的事物，让读者产生历历在目的深刻，因此它的创作过程必然也是有痛感的。印象派的特点之一就是不用灰色调而是用冷暖色去表现阴影，作品很容易刺激读者的心。海子在这里想到梵高的画，在黑夜的笼罩下，也变得一无所有，也同样不能给我安慰，即艺术也不能给我安慰，表现了此时的海子心灰意冷。 最后一段，进一步强化这种孤独。总之，从文明、爱情、制度、文化等方面，海子都看到了黑暗乃至绝望，这是海子当时心态的反映。 四姐妹（作者：海子）荒凉的山冈上站着四姐妹所有的风只向她们吹所有的日子都为她们破碎空气中的一棵麦子高举到我的头顶我身在这荒芜的山冈怀念我空空的房间，落满灰尘我爱过的这糊涂的四姐妹啊光芒四射的四姐妹夜里我头枕卷册和神州想起蓝色远方的四姐妹我爱过的这糊涂的四姐妹啊像爱着我亲手写下的四首诗我的美丽的结伴而行的四姐妹比命运女神还要多出一个赶着美丽苍白的奶牛　走向月亮形的山峰到了二月，你是从哪里来的天上滚过春天的雷，你是从哪里来的不和陌生人一起来不和运货马车一起来不和鸟群一起来四姐妹抱着这一棵一棵空气中的麦子抱着昨天的大雪，今天的雨水明日的粮食与灰烬这是绝望的麦子请告诉四姐妹：这是绝望的麦子永远是这样风后面是风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还是道路1989.2.23【赏析】 这是海子告别人世前完成的最后一首情诗，“四姐妹”是指他一生爱而未得的四个女孩子。全诗基调荒凉、孤寂、悲伤、绝望。 第一段： “荒凉的山冈上”渲染出自己孤寂的心境，所有的思绪都在她们身上，心已破碎，令人绝望。 第二段：“空气中一棵麦子”，即离开了土地滋养的、已没有的生命力的麦子，象征他自己或自己的生活，他在这荒凉的山冈上回忆自己的过往。 第三段：海子说四姐妹是“糊涂的”、“光芒四射的”、“蓝色远方的”，代表的是一种怎样的心情？那是一个苦恋者的心情，在失恋者的心里，对方一定是遥远飘渺和光芒四射的，同时也是糊涂的。随后还对“糊涂”进行了说明，“赶着美丽苍白的奶牛，走向月亮形的山峰”，那是一个物质的（奶牛）和形式化的东西（月亮型的山峰，而不是月亮本身，月亮代表一种精神的向往），最后还连续发问，二月了，为什么你们还不随陌生人、运货马车、鸟群一起来到我身边？情真意切。 第四段：这里的“空气中的麦子”与第二段的“空气中一棵麦子”有相似的象征意义，即离开了土地滋养的、已没有的生命力的麦子，在这里应该象征他的诗歌或他的名誉。这些，四姐妹都曾经拥抱过，但海子告诉她们，这是绝望的麦子，没有尽头：“风后面是风，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还是道路”。内心充满绝望。 春天，十个海子（作者：海子）春天，十个海子全都复活在光明的景色中嘲笑这一野蛮而悲伤的海子你这么长久地沉睡到底是为了什么？春天，十个海子低低地怒吼围着你和我跳舞、唱歌扯乱你的黑头发，骑上你飞奔而去，尘土飞扬你被劈开的疼痛在大地弥漫在春天，野蛮而复仇的海子就剩这一个，最后一个这是黑夜的儿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那里的谷物高高堆起，遮住了窗子它们一半用于一家六口人的嘴，吃和胃一半用于农业，他们自己繁殖大风从东吹到西，从北刮到南，无视黑夜和黎明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1989年3月14日【赏析】 这是海子生前写的最后一首诗，十几天后，海子选择了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这首诗运用了大量的意象表达，记录了作者天马行空般的思绪闪烁片段，诉说着诗人伤痛、悲凉和绝望，具有浓厚的个人情感色彩。 “春天”和“十个海子”代表曾经活跃在海子头脑的生机勃勃的理想和憧憬，他们嘲笑着现实中的眼前的失魂落魄而心有不甘的海子，让第一节就产生了强烈的冲突，快速进入了主题。 第二、三节，曾经的理想继续扰乱现实中的海子，最终，曾经的理想远去，让现实中海子成了黑夜的儿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 第四节，自己一直爱着的乡村，除了物质（谷物），没有了精神通道（遮住了窗户），除了生存和繁殖，变得毫无意义。象征社会的干扰力量（大风）无所不在，无视是非黑白（黑夜与黎明），最后问苍天：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整首诗都充满了内心的分裂和斗争，把他心中所有的活跃的思绪都尽情的展露了出来，把一个不安、颤动、煎熬、痛苦、绝望的心情通过这首诗淋漓尽致的展现在读者面前，读来让人伤痛。海子是一个能窥视到生命内核的人，能发现隐藏在生命通道里的幽暗，它像毒蛇一样蛰伏在那里，却因种种原因不能驱除，海子最终选择了逃避。 太阳.七部书（作者：海子） 《太阳.七部书》简介：它含诗剧《太阳》、诗剧《断头篇》、诗剧《但是水，水》、长诗《土地篇》、第一合唱剧《弥赛亚》、仪式和祭祀剧《弑》、诗体小说《你是父亲的好女儿》。因篇幅关系，我这里只列出诗剧《太阳》的节选，即把《太阳》的第一幕进行节选，你只要高声朗读一遍，马上就能感受到海子的才华横溢。太阳（节选）（作者：海子）1、司仪（盲诗人）“多少年之后我梦见自己在地狱作王”我走到了人类的尽头也有人类的气味——在幽暗的日子中闪现也染上了这只猿的气味和嘴脸。我走到了人类的尽头不像但丁：这时候没有闪耀的星星，更谈不上光明前面没有人身后也没有人我孤独一人没有先行者没有后来人在这空无一人的太阳上我忍受着烈火也忍受着灰烬。我走到了人类的尽头我还爱着。虽然我爱的是火而不是人类这一堆灰烬我爱的是魔鬼的火太阳的火对于无辜的人类少女或王子我全部蔑视或全部憎恨我走到了人类的尽头也有人类的气味——我还爱着。在人类尽头的悬崖上那第一句话是：一切都源于爱情。一见这美好的诗句我的潮湿的火焰涌出了我的眼眶诗歌的金弦踩瞎了我的双眼我走进比爱情更黑的地方我必须向你们讲述在空无一人的太阳上我怎样忍受着烈火也忍受着人类灰烬我走到了人类的尽头也有人类的气味－－我还爱着：一切都源于爱情。在人类尽头的悬崖上我又匆匆地镌刻第二行诗：爱情使生活死亡。真理使生活死亡这样，我就听到了光辉的第三句：于其死去！不如活着！…… 前面介绍了海子八首抒情诗，但海子的诗歌理想是完成一部融合中国的行动、成就一种民族与人类结合、诗与真理合一的大诗，这就是《太阳•七部书》，因篇幅关系只做一个简介，它通过各种生与死极端对立的人性悖论里反映海子当时的矛盾挣扎的精神世界，展现根植于他心灵深处的焦虑和刻骨铭心的苦痛，它的特点是时空的大跨度和文明的大跳跃，上下几千年，东西方文明，地理位置包括轴心时代所及的欧亚大陆。而其中的诗剧《太阳》被人总结为是从元素原型和痛楚狂想的焚烧战争中掷下的大诗。我就简单介绍到这，喜欢的朋友可结合他的《诗学，一份提纲》，把它好好地读了，一定会给你奇妙的感受。 　　最后，在这里分析一下海子诗歌的脉络，或者说是海子的心路历程。 首先，前面说过，海子非常认同梵高的创作理念，那就是所谓的“火中取栗”，梵高绘画所用的色彩是热烈的，有情绪的，会灼伤创作者的手乃至心的。因此海子也认为，艺术是相通的，只有在孤独痛苦和绝望的不幸中才能诞生伟大的诗歌，只有经历人生不幸的烈火中煎熬，从不幸中点燃自己的诗，并把燃诗之火高高举起，奔向远方，举向太阳的位置，就像夸父逐日一样的坚定不移，才能完成“大诗”。这在其诗歌《夜色》中说的很明白，我有三次受难：流浪、爱情、生存。我有三种幸福：诗歌、王位、太阳。只有流浪，只有失恋和生存的折磨才能走出世俗家园，才能重建精神的家园，那就是他的诗歌、王位、太阳。 其次，就是上一段提到的，重建精神家园。海子认为，世俗世界离开精神的光耀太久了，变得短视、自私、阴森、混浊、冷漠。诗人的使命就是重建人类的精神家园，要仰望星空，追寻诗与远方，通过不断的求索，创造人类生存的意义和价值。海子引用荷尔德林的话说：“只有良善纯真与人心同在，人便会欣喜地用神性来测度自身”。海子要的就是这种具有神性和先知高度的诗。西川说，海子是个有远大的诗歌理想抱负的人，他的诗歌理想就是在中国成就一种伟大的集体的诗，成就一种能走进民族的心灵深处，反映民族灵魂并与真理结合的大诗，如希腊的荷马史诗、印度古诗、《圣经》等等，只有这样的诗，才能触摸到民族的脉络，唤醒民族沉睡的灵魂，改变民族贫血的症状，这是海子写《太阳.七部书》的目的所在。 最后，在海子的心里，诗歌的使命究竟是什么？他引用荷尔德林的话说：“在贫乏的时代，诗人应该成为酒神的神圣祭司，在神圣的黑夜里，他走遍大地”。因此他在《祖国，或以梦为马》里，对诗歌的使命进行了诘问：是对黑暗妥协？还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做一个诗歌的烈士？“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情人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 一般的人是把写诗当游戏，海子却把它当成自己事业，认为诗是可以成为照耀人类社会的太阳的，并表示自己可以为诗歌献身，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在中国，有这种诗歌抱负的人还真不多，屈原、李白、白居易可以算这一类型的诗人，再找多一个都难。海子自称是“太阳王子”，他是代表人类悲剧命运的短命天才。太阳，就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海子的诗歌使命就是做一个太阳，做一个诗歌的烈士。“我不得不同烈士与小丑走在同一条道路上”，海子在这里真把社会看透了，那些玩弄诗歌的人，不是小丑是什么？（此处省略，为了本文的安全）。“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在黑夜里，小丑是绝大多数，他们消解了生存的意义，成了行尸走肉，对于这一点，海子是非常警觉的：“当众人齐集河畔，高声歌唱生活，我定会孤独返回空无一人的山峦”，这就是对庸俗、苟且的拒绝。 海子梦想着麦地、草原、少女、天堂以及所有的遥远的远方，从浪漫主义的抒情走向英雄主义的叙事，最终到达史诗的级别，渴望建成他的诗歌王国。这过程是那么的独一无二和超前，因此海子去世后，骆一禾曾担心后入无法认识海子。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种担心也许成了多虑，现在，越来越多人发自内心地喜欢海子，喜欢他的抒情诗，也越来越多人喜欢他的诗剧《太阳•七部书》。这是很令人欣喜的，无论是海子那充满哀愁和忧伤的情诗，还是反映土地光明与黑暗，温情与严酷的乡土诗，亦或是他那具有神谕性质的诗剧，都得到越来越多人的喜爱。但是，从比例上看，真正能系统地阅读海子长诗的人很少，大部分人只知道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理解也只是鸡汤式的解读，从网上的言论看，世俗依然是浅薄地看待海子以及海子的诗，让人唏嘘和无奈。 史诗是民族精神的结晶，可我们汉民族居然没有流传下史诗，王国维也慨叹中国没有出现荷马这样足以代表全民族之精神的大作家。想到这里，一方面感觉到海子的伟大，他开创了中国现代诗一个新的时代，另一方面又为海子的早逝惋惜，他的《太阳•七部书》还没有完成，这对我们这个民族是多么大的损失呀！想想歌德写《浮士德》，整整写了六十年。有时又想，假如海子没有选择那年的三月份自杀，而是能等到学生事件以后，情况又会怎么样呢？海子会不会像歌德写《浮士德》一样完成《太阳•七部书》的写作？这也许又是另外一种情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