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王老师</p><p class="ql-block"> 最近,我新买了一把二胡,多年没时间玩的东西又捡了起来。想当年我第一次接触二胡是受队里一个叫王老师的影响,他虽然没有手把手教我,但是,他扣人心弦的演奏和优雅的姿态引导我喜欢上了二胡,可以说他是我在二胡方面的启蒙者。</p><p class="ql-block"> 王老师大我几岁,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原本在市里某煤矿的文工团工作,拉一手好二胡,因为家庭出身不好被“精简”送回农村,村里看重他的才华,安排他当小学校老师,文大开始后,他又被赶到生产队里干活儿,但大家仍习惯叫他“王老师”,我就是在这个时候与他熟识的,小伙儿正当年,可谓为着一个共同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夏日傍晚收工之后,小青年儿们都爱聚集在井台旁边的大柳树下面消遣,王老师往往就会操起二胡拉上几曲,像什么《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毛主席》、《北京金山上》、《赛马》啊,让大家听得心驰神往,一扫白日的劳累,我更是羡慕的不得了,心想,怎么弄一把二胡学学呢?</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物质匮乏点儿,但什么也都有,就是差钱。百货大楼正门进去一楼左侧柜台全是卖乐器的,二胡挂了一溜儿,售货员没事就拿起一个拉一段儿,我每次去那里都在那柜台前久久逗留,特爱听他拉,特爱看他身后一把把制作精美的二胡,便宜点的十元钱一把,可十元钱也不是轻易能掏出来的呀。</p><p class="ql-block"> 欲望往往是不可阻挡的,经过一段时间积攒,我终于凑足十元钱买回一把二胡,当天就拿给王老师看。他拉一会儿说挺好的,同时给我讲了一些基本的东西,还借给我一本《二胡教程》,说:“你好好看看这本书,就照这个练。”我大喜过望,从此一发不可收,从田间回来便埋头手与琴的磨合里,陶醉在吱吱嘎嘎弓与弦的噪音中。</p><p class="ql-block"> 二胡使生活多了个营生,多了份兴趣,即使干活儿再累心情再糟,回来拉上几曲,什么也都好些了。队里还有几个青年会吹笛子吹箫打扬琴,有时大家凑到一块,由王老师带领在井台旁或大石碾子上搞个小合奏。乐曲在广阔天地中飘荡,似乎让人忘记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激昂的或深沉的情思飞向远方:金色的北京、美丽的草原、日夜思念的姑娘……</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们大队根据运动形势调整了生产队,王老师被调到了十队,我还在一队,离得远了见面也少了。不久大队成立“文艺宣传队”,通知我参加,我很高兴,心想又可以与王老师在一起玩儿了,他在正式文工团待过,那么有才艺,这会儿成立文艺宣传队能少了他吗?谁知到了那里一看,没有他,我的高兴劲儿顿时少了大半。然而,这都不是事儿,更让我意想不到的还在后面。</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大队组织演出,节目里有一个忆苦思甜的表演唱叫《年关》,控诉旧社会贫苦农民受尽地主剥削年三十无米下锅拎筐乞讨的悲惨生活,伴奏中有一大段二胡独奏由我来拉,为了加强气氛,我把二胡名曲“江河水”一段加进来,效果很好。就在节目进行中,突然有人喊起口号:“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我抬头一看,专政队押着七八个人上来批斗,台上台下口号声响成一片,我们也不知怎么办,只能按原来的编排继续进行。但是,当我再次向那七八个人看过去的时候,吓了我一跳,啊!王老师,他怎么挨斗了?我的心顿时乱了起来,手里的二胡也说不上拉的什么调了。此时现场一片吵杂,文艺演出变成了批斗大会。</p><p class="ql-block"> 完事我心情非常糟糕,懊悔、歉疚、愤恨交织在一起,我在台上卖力地拉着二胡煽情,台前我的良师益友低头挨着批斗,尤其这段“江河水”还是王老师给我的谱子,万万没想到用到了这种场合。</p><p class="ql-block"> 从那以后我很长时间没看见过王老师,也不知道他因为啥被专政,后来有人说他跑了,不知去了哪里。我暗自为他庆幸,好男儿志在四方,愿他逃脱厄运远走高飞。</p><p class="ql-block"> 粉碎“四人帮”后那年春节,王老师回来了,还抱得美人归,有了一双儿女,见面直拍我的肩膀,对他媳妇说:“这是我当年最好的兄弟!”原来,他真是从专政队眼皮底下逃跑的,去了黑龙江。我说:“那时候真替你担心,还好,生活给你关了一扇门,又给你打开一扇窗。”他大笑说:“一言难尽啊,有功夫咱哥儿俩喝点儿慢慢唠,哎,你‘江河水’拉的不错啊!”我笑道:“就别提这个茬了!”</p><p class="ql-block"> 岁月流失,记忆斑驳,而这段往事一直清晰如昨。(2024.4.7.)</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