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父亲老了。</p><p class="ql-block">他的腰总是不自觉地向前弓着，鞋子拖着地，与地面磨擦着，发出沉闷的声音。以往我看到，总是不满地斥责他：“爸爸，你挺直了腰走路，这样就成了罗锅腰了。”父亲立刻直了直他那弯着的腰，边走边笑着：“还真是呢，还真是呢。”可是，没过多久，他又恢复了老样子。</p><p class="ql-block">父亲前天随小弟回家，小弟当日便回去了。今天早上，父亲也要赶回沧州去。从母亲去世后，他便两处奔波，一边是无法推卸的责任，一边念念不忘的故土。这几年的种种艰辛，自是难以言表。</p><p class="ql-block">我下楼去，打算送送父亲。车站离着家不远，我们一起走着去。小区里静悄悄的，难得放一次假，大人孩子都沉浸在清晨的美梦里。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嫩柳的气息，微凉却又沁人心脾。</p><p class="ql-block">父亲走在前面，他仍是略微弓着腰，鞋子仍是拖着地，灰白的头发沐浴在晨曦中，发着柔柔的光。他的影子斜照在地面上，边走边晃。这个影子，似乎在哪里见过呢？</p><p class="ql-block">二十五年前，那时我十七岁，要去天津的一个学校读书。父亲决定亲自送我去，尽管他也未曾出过远门，但为了孩子，他必须硬着头皮去。车子颠簸了三四个小时，终于到了目的地。司机师傅告诉我们向西走，穿过这条长长的红旗大街就到了学校。父亲扛着大提包，走在前面；我拎着小背包，走在后面。九月的天气，依旧燥热，没走多远，汗水便浸湿了我的头发。父亲回过头来，说：“都给我吧！”他用空闲的那只手把包拎了过去，继续走在前面。大的提包压在父亲的左肩，他的头略微向右歪着，浅蓝色的短袖汗涔涔地糊在了后背上，我记得那件衣服是父亲为此新买的。</p><p class="ql-block">我跟在父亲后面，城市的车水马龙让我的内心既兴奋又惶恐。这时，我看到了父亲的影子，它被阳光拉得很长很长，肩上仿佛扛着一座山，在地面上缓缓地移动着。那是父亲的影子，它用最质朴的方式，在繁华的闹市给予了孩子心灵的温暖和安全。这影子一直镌刻在我的记忆里，流淌在时光的隧道里。</p><p class="ql-block">卖早点儿的门市热热闹闹的，人们进进出出，小店里热气氤氲着。我说：“爸爸，你吃屉儿包子吧。”爸爸说：“我不饿，吃不进去。”俩人仍是一前一后走着。小时候，父母赶集回家，每每总是给我们带点儿吃的，最爱吃的是油酥烧饼，袋子里的碎渣渣儿，都要用手指小心地捏起来吃掉。为什么会想到那久远的似乎还冒着香气的烧饼呢？</p><p class="ql-block">车站很快就到了，买票的中年妇女穿着大红的衣服，站在入口处，大声地吆喝着：“沧州、沧州，还有走的吗？”父亲匆匆地走进去上了车，和当年送我读书时一样匆匆。我给他买上票，然后打电话告诉他，恍惚间觉得时光倒转，父亲成了小时候的我。</p><p class="ql-block">读中专师范的时候，我想考大专，培训费、学费算下来要五千多。那个时候，这个数字对于一个农家来说，少说也得积攒两三年。我用宿舍楼里的电话，打到村里的小卖铺。很快，父亲便把电话回了过来，他让我自己拿主意，不用怕花钱，只要觉得有用就行。我紧握着电话，听着父亲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是思念，亦或是感动？</p><p class="ql-block">车子缓缓地开出了车站，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远方的车流中。我静静地站在阳光里，思绪翩跹，感慨万千，惟愿岁月厚待父亲，平安健康永伴。</p><p class="ql-block">转过身，迎着朝阳迈开大步向前走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