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读书人的样子死去

马斌

<p class="ql-block">  3月28日,作家齐邦媛走完了她人生的路,以百岁高龄安息,看过一整个世纪的双眼从此不再睁开。</p><p class="ql-block"> 死对于齐邦媛而言完全不陌生。在她漫长的一生中,早已见过众多的死亡。</p> <p class="ql-block">  这世界差一点便没有齐邦媛。</p><p class="ql-block"> 齐邦媛不到周岁时高烧不退、气若游丝,母亲抱着她在炕上一直哭,不肯松手让人拿走埋掉。家里的长工到十里外的镇上,居然找到一位会骑马、也肯冒着零下二三十度严寒来乡下看病的医生。医生进门,将残的烛火亮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医生第二次再来村庄为齐邦媛看病,齐邦媛的母亲说因为孩子的父亲齐世英在德国留学,侥幸活过来的女婴还没有名字,求医生为她取名纪念这段缘分。于是医生引《诗经·君子偕老》“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为她取名“邦媛”。</p> <p class="ql-block">  齐邦媛1924年2月生于辽宁铁岭,1943年考入搬迁至四川乐山的武汉大学哲学系,1年后转入外文系,1947年毕业后不久受聘台湾大学外文系任助教。1968年,她赴美国深造,1969年回台任中兴大学外文系主任。1988年,齐邦媛从台湾大学退休。</p><p class="ql-block"> 齐邦媛生前学术著作、翻译作品、文学评论、散文随笔等身。她在80多岁时完成的自传《巨流河》,最为华人读者所熟知。作品由长城外的巨流河开始,写到台湾南端恒春的哑口海结束,为两岸留下一部“至情至性的家族记忆史”。</p><p class="ql-block"> 我也是通过读这本《巨流河》而知道齐邦媛的。</p> <p class="ql-block">  在《巨流河》这本书里,齐邦媛回顾了她波折重重、颠沛流离的一生,她年少离家,从东北流亡到关内、西南,辗转又到中国台湾从事文学创作、桃李满天下,宛如从巨流河到哑口海,从喧腾归于平静的过程。</p><p class="ql-block"> 从书中我了解到,齐邦媛在乐山求学时期,在美学大师朱光潜的指导下,沉醉在雪莱、济慈、华兹华斯、莎士比亚的诗篇中时的,动人光景。那时候西迁乐山的武大,朱光潜任外文系主任,他丰厚的学识将课堂变成天堂一样神圣之所。躲在一方临着湖边的草地上,她成为第一个在那湖边背诵济慈的中国女子。</p> <p class="ql-block">  她在四川生活了八年,她对四川这片土地的感情“很深,很想念”</p> <p class="ql-block">  齐邦媛在其《巨流河》一书中,还记录下她少女时代一段无疾而终的淡淡爱情,让无数读者落泪。她从小学毕业起,即和哥哥的同学、空军飞官张大飞有着一段若有似无的情意,两人通信七年,她上中学、读大学;他从军、报国、抗日;两人鲜少见面,却在信中谈生命、谈信仰、谈家国。期间,张大飞一直压抑着不说“爱”。</p><p class="ql-block"> 爱确实是很奇妙的,人和人之间有些不爱却偏偏是深爱。</p><p class="ql-block"> 直到1944年,他殉国于河南上空。出任务前留下一封诀别书给她的哥哥,信中写着:“请你原谅我对邦媛的感情,既拿不起也未早日放下……她的信是我最大安慰,但这些年我一直告诉自己,只能是兄妹之情,否则我死了会害了她,我活着也是害她……以我这必死之身,怎能对她说‘我爱你’呢?”在数十年后白发苍苍时,她写下:“从阁楼小窗看满天星辰,听窗外鸟鸣布谷,你在哪里?你怎么像神迹般显现挚爱,又突然消失了呢?”</p> <p class="ql-block">  2000年,齐邦媛重回南京,终在“抗日航空烈士纪念碑”上看到张大飞的名字, 她写下:“这一日,五月的阳光照着75岁的我,温馨如他令我难忘的温和声音……”这段大时代的爱情感动许多人,也吸引许多《巨流河》的书迷跟随齐邦媛的脚步,前去悼祭张大飞。</p><p class="ql-block"> 在我心目中,那些在外敌入侵时挺身而出的人,才是我们这个民族真正的英雄,如果我们遗忘他们,是我们的耻辱。</p> <p class="ql-block">  齐邦媛说:我在《巨流河》中写一个充满憧憬的少女时代起,如何魂牵梦绕那个我引以为荣的,真正存在的,最有骨气的中国。并不是为了个人抒怀而写。而是出于一种想要为下一代留下记录的使命感。</p> <p class="ql-block">  齐邦媛在《巨流河》中写道,23岁以前都是在大陆,我最怀念的其实是那23年。我一生中最好的、最坏的时光都在那23年。如同捕鱼人再也找不回桃花源一样,就让我在回忆中留在那份永恒的美丽吧。</p> <p class="ql-block">  齐邦媛说:读者评价《巨流河》是用内敛深沉的叙事方式,我想这原是自幼在忧患中,父母不断地训诫、劝告,不要遇事即“处变大惊”,那很“没有人样子”。长大后遇到文学,老师和作品中都处处有深沉宁静的启发,自己总惭愧做不到。但是23岁结束了上半生,在政治的大断裂中回不去可倚靠的过去。自己须独立为人,努力沉稳比较可以进可攻,退可守,培养出为人尊严。</p><p class="ql-block"> 她说:我希望中国的读书人,无论你读什么,能早日养成自己的兴趣,一生内心有些倚靠,日久产生沉稳的判断力。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的人,这么复杂,环环相扣的历史,再也不要用激情决定国家及个人的命运;我还盼望年轻人能培养一个宽容、悲悯的胸怀。</p> <p class="ql-block">  2005年,80出头的学者齐邦媛,离开老屋住进了“养生村”,她那间20多平方米的房间里摆满了书,她就是在那里完成了记述家族历史的《巨流河》。</p><p class="ql-block"> 但时光无法阻止老去的齐邦媛,她感觉“疲惫已淹至胸口”。</p><p class="ql-block"> 一天,作家简媜去看望齐邦媛。两个人的对话,渐渐谈到死亡。</p><p class="ql-block"> “我希望我死去时,是个读书人的样子。”最后一刻仍然书卷在手,最后一刻仍有“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优雅,最后一刻眉宇间仍然保持一片清朗洁净,</p><p class="ql-block"> 以“读书人的样子”死去,这是齐邦媛对自己的期许。</p> <p class="ql-block">  一周前,齐先生为我们留下了这本《巨流河》,像一个读书人的样子安宁地告别了这个世界,这也算是了却了先生的心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