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神山凭吊青春

山而爷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午后,被老伴生拉硬拽的,去神山公园溜达了一圈,也是按照她指定的路线,绕了一个大圈从北门进的公园。而我恰恰是不情愿到这里来的;怕触景生情想起往事,会落下一串老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站在进园的桥头上向山里望去,风景挺美的。山脚边一片沙滩上,聚满了嘻戏的孩子,一湾人工制造的小河,盛满了一洼的清水,在微风下泛着潾潾波纹,映照着对面的青山。而五十年前的这个位置,这沙滩、这小河都是农田,前面的山坡上除了布满了乱坟茔以外,连根草都没有,更别说有树木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条路是贯穿公园南北的中轴线,我们沿路向南走去。当年,这段路的两边是个村庄,村里的人很是刁蛮。</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走到这里,我停住了脚步,面对着眼前的这片林子,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沸腾了起来。五十年前,这里是芜湖十一中学的校办农场,父亲是这农场的主管。我那时已经不上学了,又没工作处于失业状态。学校分管后勤的韦主任看我可怜,就把我安排在这里,算是个临时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半披上的这栋小平房居然还在这里,房前的这棵香樟树以前没有,这是后来栽的。这儿原是一块蓝球场差不多大的泥土地。那年夏天,为了解决马上就要收割上来的稻子堆放的问题,我先用铁锹,一锹一锹的把地平整了出来,然后用一根蔴绳套在身上,背着一个石磙,一圈圈,一遍遍的,硬是把这块地碾压成稻场。起早贪黑,整整的干了三天,简直累的吐血,要知道那原应是驴干的活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与十一中学一墙之隔的,是第八中学的校办农场,看管八中农场的高老师,是一个老右派,老反革命分子。我们两人开始的时候处的不好,闹的很惨,可后来我们却成了忘年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初秋的一个下午,太阳已经偏西的时候,小牛同学来到了农场,当他进到院子里,出现在我的面前时,让我不胜欢喜;我孤身一人,守在这荒凉的山坳里,平日里与野坟为邻,夜里听着窗外的鬼叫声,背负着寂寞与空虚,突然有一个老同学来看我,是多么的激动呀。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吃的东西是有的,柴米油盐一应俱全,田里种的有多种蔬菜,就是没有浑菜。为了款待远道而来的同学,我取下墙壁上掛着的鱼网,对小牛说:“走,到前面大塘里去,撒两网,捞点鱼回来晚上烧了吃”。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事情往往就是那么奇巧,一出大院的门,就看到了前面的草地上有一只白色的老母鸡在挠食吃,我示意小牛别吭声,一边理好手里的鱼网,一边踮手踮脚,凑上前对准了鸡,将鱼网撒了出去,一下子把鸡罩入网中。原意是去捞鱼的,没想到捞了一只鸡回来。好了,这下晚上有的吃了,却不知为明天埋下了大祸,我得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关上院门,我俩烧了一锅开水,把鸡杀了,烫了,红烧了;把鸡毛和鸡肠子都倒进了屋后的茅坑里。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晚上香喷喷的吃了起来,正吃着,传来了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隔壁八中的老反革命分子高老师。不由分说,他气冲冲的就闯进了屋里,指着桌面上的菜盆,怒道:“你好大的胆”,一边捶着桌子:“把我们的鸡偷了,这是我校刚引进的种鸡阿”。我还狡辩着:“怎么证明是你的鸡呀”?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把我扯到屋后的粪坑边,指着坑里的鸡毛说:“这就是证据,你还能抵赖么”!说完便气哼哼的离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香喷喷的鸡肉再也吃不下去了。让小牛连夜回到市里去,这里的一切我自己承受。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二天早上父亲从市里来到农场,高老师拦在路口告了我的状。父亲气的暴跳如雷,冲进院子里,不问青红皂白,逮着我就是一顿暴打。我被打的遍体鳞伤,鼻梁骨可能是被打碎了,鼻腔往外喷血,用手捂着鼻子,喷涌的血液被搓揉的满脸满头都是。一一可能是由于血腥味太重,父亲停了手,可他并没有放过我,而是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扯到八中的场院大门前,让我跪下来,一边喊来高老师,让我向他认罪。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高老师闻声来到门前,见到眼前的情形,他大吃一惊,以一种怜悯的神情,连忙过来把我扶起,同时也十分的忿懑;他不能容忍对孩子施行如此暴力,更不能接受,让一个孩子浑身是血的跪在他的大门前,他认为这是对他的污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一边对父亲嚷道:“你怎么把他打成这样……”,他扶我的双手在剧烈的抖动着, 一边用半握的拳头,在自己的胸口捶了两下:“是我错了”,他瞪眼看着父亲说道:“算我错了好吧,这鸡不是他偷的……”。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二天我在地里面做活,高老师凑到我的面前来了,我肿着鼻梁迎着他叫了声:“高老师,对不起了”,他明显的以一付欠意的态度回应了我,让我的负罪情绪得到了缓释。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求他放过我,千万不要把这事捅到学校去。按排我在这农场干活的韦主任,待我特好,他深知我当时的困难,背着父亲暗地里每月开了一份工资给我,这可是我赖以生存的活命钱呀。如果把这样的丑事搞到韦主任那里去,那就没脸活着。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而高老师并不知道我的苦楚,但出于师德仁心,他完全原谅了我。从此他再也不提此事,我算是用自已挨的这一顿毒打,换得了这场风波的平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可我和高老师的故事还在继续,有一天,这个双手无力,干不了农活,只能拿着毛笔练书法的老反革命,居然被当地村里的一个恶霸打了一顿。当我赶到现场时,见他倒在田坎下的泥沼里,头皮破了个口子,还在往外溢血。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把他扶起来,送回住处,他十分悲痛,做了清理以后,坐在床沿上默默的发愣。我也十分的愤慨,告诉他:“高老师,下面的事交给我了,我一定让这个畜牲来向你当面认罪”!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个村霸的背后主使人是他的叔叔,叫朱宫白,在芜湖纺织厂上班。擒贼先擒王,我决定拿他开刀,摸准了他上下班的路线和时间,我找了三个贴心同学,在神山口的隐蔽处设了埋伏,逮住了他,给他一顿狠揍,把他打得个稀巴烂;右臂骨折,腰部扭伤,身上多处肌肤破损,鲜血染透了衣衫。他艰难的爬到路边喊救命,被联防队发现了,送去第二人民医院抢救。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夜里,一部“群众专政指挥部”的中吉普车,开到十一中农场的大院前,把我抓了起来,关进去审了三天三夜。我是咬紧牙关,一字不吐,办案人哄吓炸骗,使尽招数也不济于事,只得不了了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四天响午,学校党委秘书张老师,以学校的名义,前来把我保释了出来。出来后,张老师对我说道:“你还不够缜密”,我没懂他的意思,就随便应了一句:“这事不是我干的”。他顿了一下说:“一个人的行动,总是在众人的监视之下的,明眼人一下就把你看个透”!多少年来,他的这句话我就是不敢忘记,我在他面前还嫩、也很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朱宫白出院后,右手臂打着石膏板,时常到芜纺厂的医院换药,我正好认识给他治理的医生,就托她传个话给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天,她对他说:“听说你侄子是村里的一霸,你应该管管才是,最好带着你侄子,去给那些受他欺负的人道个欠,免得今后吃大亏……”。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吓得发抖,感觉到了他的危机并没有结束,第二天便带着侄子,去敲了八中的院门,给高老师送了两瓶弋江大曲,一条东海牌香烟,表示谢罪,从此山坳里平安了许多。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又过两天便是中秋节,我和高老师在庭院里放上一张小桌子,南北对面而坐,喝了些老酒,直喝到一轮圆月升起到半空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山北面的这个位置,是第六中学的农场。当年这附近的刁民,时常盗窃农场的东西,发生许多冲突,我曾联络几个农场的人力,共同对抗那些刁民,打的头破血流,我还被这里的“民兵营”抓了去,折腾了好几回。</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和六中紧挨着的是第四中学(安师大附中)的农场。今天,几个妖娆的女人在这里跳舞;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很是臭美。不襟让人感叹:当年坟茔地,今为歌舞场;借得莫邪剑,斩断千古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绕到当年农场后面的山腰上,见到了干将莫邪铸剑遗址,这是五十年前我在这里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的事情,当然了,干将莫邪也不知道,他的葬身之地,于两千五百年后,会有一个可怜的年轻人,在这里当了几年的驴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爬到了山顶上,这里新建了“志喜亭”,扫了一眼碑记上记载的内容,“志喜”二字跟苏东坡有关系,可此时的我也没潜心去理会他。在我的理念里,天下的人,一个个都怀着贼贼的心,揣着填不满的欲望,无论怎么样都喜不起来、或者说都喜不长久;人生是很艰辛的,肚子饿了找吃的,吃饱了还想着吃好的,吃了好的还想着当皇帝,拥有天下美女,……“志喜”个狗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站在山顶上,我并没有抬头远望,只觉得眼皮很重抬不起来。这清明时节的山林,枝叶并不繁茂,透过嫩绿稀疏的枝条,还是在搜索着山下的旧痕迹。我的心充满了悲凉,想想那时候我也有二十岁了,已经读过几本书,开始有了些理性,有了对自己未来的期盼,而现实却让我看不到一丝希望,纵使天空中每天都有太阳,而我却被茫茫的黑暗包裹着,见不到一点亮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今天,在这风清景明的时候,重游神山故地,述说几句,诉诉苦,在祭祀祖先的同时,也顺便对自己悲催的青春,做一次凭吊吧!</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