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律诗的写作艺术《联想》（1）

蔡宝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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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叫联想？

联想是一种基于逻辑的、理性的思维方式。它从某一事物想到与之有一定联系的另一事物。

联想表现在诗歌中，往往就是⽐喻的修辞。“不知细叶谁裁出，⼆⽉春风似剪⼑”。诗⼈贺知章由柳叶联想到春风，由春风联想到剪⼑，联想⾃然、贴切⼜新颖，成为千古名句。

⽣活中有很多例⼦，下雪了，我们常常说“鹅⽑⼤雪”；下⾬了，我们说“⾖⼤的⾬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们在见到⼤雪和⾬点这⼀事物⾃然⽽然的就想到与它们颜⾊或形状都很相似的鹅⽑和⾖⼦，这个思维的过程就是联想。

李白：“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大意是：小时候不认识月亮， 把它称为白玉盘。又怀疑是瑶台仙镜，飞在夜空青云之上。

一二句是相似联想。三四句是在联想基础上的飞跃，既是想象，也是超级联想。

联想是人们在观察的基础上，由当前的事物回忆或想到另一有关事物的思维活动。也就是说联想到的事或物，必须和我们所看到的有相关性。

　　一、“相似联想”

相似联想的定义：指由某一事物或现象想到与它相似的其他事物或现象的心理过程。

相似联想，依据事物之间的性质、情态、内容等方面的相似或相近而构成的联想。

例1、李白的《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这两句诗用了相似联想，写诗人在作客他乡的特定环境中一刹那间所产生的错觉。一个独处他乡的人，白天奔波忙碌，倒还能冲淡离愁，然而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心头就难免泛起阵阵思念故乡的波澜，所以他在睡梦初醒，迷离恍惚中将照射在床前的清冷月光误作铺在地面的浓霜。这一处联想，既写出月光的皎洁，又点出了季节的寒冷，还烘托出诗人飘泊他乡的孤寂凄凉之情。

例2、岑参的：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大意是：北风席卷大地吹折了白草，塞北的天空八月就飘降大雪。仿佛一夜之间春风吹来，树上犹如梨花争相开放。

将塞外的飞雪想象成江南的梨花盛开，这就是“相似联想”，读过这首诗的人，虽然没有到过塞外，但脑海中却可以浮现出那铺天盖地满山满野的雪花。

例3、李白的：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大意是：白头发长到三千丈，只因为愁绪是这样长。我对着明亮的镜子，不知道从哪儿得来了这么多的寒霜。

白发和秋霜具有相似性，由白发联想到秋霜，符合相似联想的定义。

例4、咏雪诗中的两句，太傅说：“大雪纷纷何所似？”谢道韫答：“未若柳絮因风起。”

大意是：太傅说：“这纷纷扬扬的白雪像什么呢？”谢道韫回答：“不如比作风吹柳絮满天飞舞。”

大雪和柳絮两物相似，从雪花联想到柳絮。符合相似联想的定义。

例5、王安石的：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大意是：墙角有几枝梅花，冒着严寒独自开放。为什么远看就知道洁白的梅花不是雪呢？那是因为梅花隐隐飘来阵阵的香气。

白梅和雪花是相似的事物，由白梅联想到雪花。符合相似联想的定义。

以上五例是以古诗作例，现代人写的诗中，也有很多相似联想的诗句，如：

例6、《银杏遥秋》王新华

雨浸风雕小路旁，情思写就几幽黄。

离枝恰似蝴蝶舞，落地犹如诗两行。

银杏树叶离枝飘舞似蝴蝶在飞舞，两物存在相似性。

例7、《清明祭父》平凡

寒碑枯草又经年，老树杜鹃啼野烟。

冥币纷飞如蝶舞，不知能否到黄泉。

冥币纷飞时像蝴蝶在飞舞，两物在形态上存在着相似性。

以上六、七两例，都是把有关的物（不一样的物）比成蝴蝶，也就是说只要与蝴蝶形似的都可以比。

例8、《春游山寺》小杜牧

啼鸟亦多情，谁知对老僧。

杏花开满树，朵朵似寒灯。

朵朵杏花似山寺里的寒灯，两物在形状上有相似性。

例9、《咏白玉兰》程桂彬

但把凝脂酿玉醅，芳香有意醉心扉。

柔情还是春之手，举起玲珑小酒杯。

白玉兰花似小酒杯，两种物体在形状上有相似性。

　　二、“接近联想”

接近联想是根据事物之间在空间或时间上的彼此接近进行联想，进而产生某种新设想的思维方式。如：

例1、李白的《夜宿山寺》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可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诗人尽情地发挥了他的奇思妙想，把山寺中寄宿的这座楼想象成高入霄汉，一伸手就可以摘下星星。还想象天上定然有神仙，自己不敢高声说话，怕惊动天上的仙人责怪自己鲁莽。诗人的想象是不真实的，但却是艺术的真实。

例2、李白的“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大意是：南飞的大雁带走我忧戚烦闷的心情，远处的山峰衔来一轮美好的明月。

对句写一轮明月从山顶的背后冉冉升起，似由山口衔出来，在时空上是接近的，所以称为接近联想。

例3、《同诸隐者夜登四明山》现代人施肩吾

半夜寻幽上四明，手攀松桂触云行。

相呼已到无人境，何处玉箫吹一声。

赏析：“手攀松桂触云行”，是接近联想。山上有松桂，随手可攀，由于山高云雾缭绕，所以有了诗中的“触云行”，在时空上接近，符合接近联想。

例4、步韵施肩吾《同诸隐者夜登四明山》现代人云深不知处

叠叠青山照水明，松风竹影结同行。

峰巅踩得白云软，忽听天鸡叫一声。

赏析：这首诗的后三句，皆是接近联想。登山时，一路上有松风竹影是寻常之事，诗中的“结同行”是时空接近，应属于接近联想。转句联想到山高有云，而且是人在山巅云在脚下，就有了诗中的“踩得白云软”。在那万赖俱寂的山顶，又联想到忽然有天鸡叫了一声，以动衬静，使本来平静的山顶更加幽静。这些都是典型的接近联想。

例5、《深秋》徐淙泉

枫红水碧野菊香，雁远天高山影长。

我立秋边着意看，丹青落款是夕阳。

秋天的景色美丽，联想到犹如一帧美丽的丹青画，那丹青的落款是谁呢？从画面色调看，万物在夕阳艳红的笼照下，夕阳是主色。从时空上看，夕阳落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呈圆形彤红，仿佛夕阳是丹青上落款的一枚图章。所以说诗的结句“丹青落款是夕阳”，符合接近联想。

例6、《西藏杂感》刘庆霖

远处雪山摊碎光，高原六月野茫茫。

一方花色头巾里，三五牦牛啃夕阳。

合句是接近联想，高原上有牦牛是实景，“啃夕阳”是联想，是虚景，合句是有实有虚，虚实结合。

高原之高，夕阳下沉时正好位于高原的地平线上，人们在远处平视可见。傍晚时，牦牛在高原上吃草，远视牦牛与夕阳似乎在亲密接吻，就时空上而论，“牦牛啃夕阳”符合接近联想。

例7、《西藏杂感》刘庆霖

寒星渐被曙光埋，原上花迎晓露开。

山口羊唇衔日起，藏袍赶出白云来。

评议：把山囗的红日初升与羊唇联在一在，与前一例的联想很相似，这里不重复讲解。合句把高原之高，时有白云萦绕与藏袍联在一起进行创作，实在是想象丰富，这些都是典型的接近联想，完全符合接近联想的定义。

例8、《谷爱凌夺金有怀》程桂彬

玉雪妆成大跳台，玫瑰总向自由开。

惊鸿婉转纤云里，才晓金牌天外来。

转句是虚写，“惊鸿婉转”是借喻，比喻体育健儿在跳台的上空如飞鸿婉转。“惊鸿婉转”、“纤云里”都是联想，体育健儿跳得很高，联想到空中有飞鸿和纤云，这些在时空上是接近的，所以叫作接近联想，也是夸张手法。

例9、《题长白山石壁》刘庆霖

叩壁扪星一路吟，登临雪顶拜山尊。

倚天立定轻挥手，抖落霞衣襟上尘。

首联是接近联想，路径在陡峭处，就联想到“叩壁”，由于山高，又联想到“扪星”，登临雪顶后，又联想到山上有山尊，这些都是由于时空接近，引起作者的联想。就叫作接近联想。

　　三、类比联想

常常是主体与比体有其相似的特征，可以想象类比。在艺术创造中，情感常起着重要的中介作用，它的产生常由对事物形式和性质等特征的类似感受和体验引起，因此又称“类似联想”。

“类比联想”在艺术创作中有着广泛的用途。 如由春水想到无限柔情；由花飞花谢想到悲伤哀怜；由高山激流想到英雄伟业等。《关雎》就是由雎鸠（jū jiū）的挚爱亲昵想到夫妻的缠绵情谊。

由于事物的构成是多方面的，因而事物与事物间构成类似联想的渠道也是不可胜数的。由色彩、形体、声音、性质等方面类似而建立的类比联想领域也就更为广阔。

例1、崔护的“人面桃花相映红。”

大意是：只见那美丽的脸庞和桃花，彼此相互映衬的绯红。

“人面桃花”写出恋人的青春美貌，风韵袭人，叫诗人思之难忘。

“人面”有红润之色，“桃花”有红艳之貌。加之“桃花”有美人的比喻和爱情的寓意，所以二者存在着可比性，属于类比联想。

例2、李白的“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水”和“愁”都具有绵延不绝，不能用外力来阻断的内在特征，想象出以水类比愁，把无形的“愁”形象化具体化了。

例3、杜牧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诗意是：停下马车是因为喜爱深秋枫林的晚景，枫叶秋霜染过，艳比二月春花。

这是类似联想，即同植物门类，但又都是红色之物，存在着类比性。

以上三例是以古诗作例，现代人作诗时，也时有使用类比联想的，如：

例4、《空山鸟语》王贞友

无名小鸟唱纷纷，醉了青峰醉了云。

远胜歌星金奖曲，此声句句不沾尘。

“鸟唱”有声，“歌”也有声，属于有声门类。加之鸟鸣声婉转动听，而歌声是婉转动情，在音与质方面，二者也有可比性，所以它们是类比联想。

例5、《秋雨》御天行

浓云淡雾雨漫秋，一阙清词醉意浮。

长夜潇潇如薄酒，只浇黄菊不浇愁。

“长夜潇潇”指的“秋雨”，“薄酒”即味淡的酒。“雨”和“酒”都是透明流动的液体，属于形同类。加之“雨”有伤心思念的寓意，“酒”有寂寥忧闷解愁的寓意，它们之间有关联性，所以二者可以类比。

例6、《访白佛山》

莫怪人前无舍施，慈悲深处有谁知？

千年风雨飘摇夜，或是佛陀垂泪时。

“雨”和“泪”都是可流动的透明液体，属于形同类。加之“雨”又有伤心和思念等寓意，与“佛陀垂泪”有类比性。

例7、《游西安蓬莱池》蔡宝瑶

澄澄秋水白云耕，一里三亭百鸟鸣。

最喜晚晖红湿处，画船犹在火中行。

晚晖照在水上显得一片通红，与火的颜色对比，二者在颜色上相似，有类比性。

　　四、对比联想

对比联想，是由一种事物想到在特征或性质等方面和它相反的另一种事物，也叫相反联想。

如由高想到矮，由寒冷想到炎热，由苦难想到幸福等。其产生的基础是事物对立统一的关系。这种联想活动，可以由事物的外部特征所引起（如高和矮），也可以由事物的内在特征（如苦和乐）所引起。

例1、杜甫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大意是：贵族人家里飘出酒肉的香味，穷人们却在街头因冻饿而死。

即通过两种相对立的关系进行对比联想，而收到强烈的审美效果。

例2、唐代陈陶《陇西行》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大意是：唐军将士誓死横扫匈奴奋不顾身，五千身穿锦袍的精兵战死在胡尘。真可怜那无定河边成堆的白骨，还是少妇们春闺里思念的梦中人。

运用联想进行了四个对比：一者动与静，“誓扫匈奴”“五千貂锦”；二者生与死，“不顾身”与“丧胡尘”；三是前方与后方，“无定河”与“春闺”；四是人与鬼，“梦里人”与“河边骨”。通过强烈的对比，把疆场将士英勇战死的壮烈，遗骨河边的凄凉全盘托出，深化了主题意旨，从而产生了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

例3、“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卖炭翁》白居易

大意是：数九寒天可怜身上穿的衣服很单薄，但是心里担忧炭的价钱便宜，希望天气更寒冷。

身上穿的很单薄，还希望天气更寒冷。二者形成一种对立。

例4、唐代女诗人陈玉兰的《寄夫》

夫戍边关妾在吴，西风吹妾妾忧夫。

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

大意是：你守卫在边关我却在吴地，凉飕飕的西风吹到我身上的时候，我正在为你而担忧。我寄上一封简短的书信，信中每一行字上都浸透了我的眼泪，当寒气来到你身边的时候，我寄出的寒衣不知收到没有？

几乎句句用对比，把妻子思念、关心远在边关的丈夫的心情写的淋漓尽致，对比手法的运用还加强了全诗的悲剧性，揭示了战争给人民造成的痛苦。采用对比，比直接叙写更有表现力，给读者留下了更为广阔的想象空间，更有感染力。

例5、“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唐·李绅

大意是：虽然全国各地的土地都被农民耕种，但农民还是因为粮食全被佞官夺去而饿死。

以全国土地全部耕种，但农民仍然要饿死，二者形成对立。

例6、“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燕歌行》唐·高适

大意是：战士在前线杀得昏天黑地，不辨死生；将军们依然逍遥自在地在营帐中观赏美人的歌舞。

战士们舍生忘死，将军们逍遥自在。二者形成对立。

例7、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回乡偶书》唐·贺知章

大意是：青年时离乡老年才归还， 口音未变却已鬓发疏落容颜衰老。

年轻时离家，人老了才还乡。以口音未变但鬓毛已衰形成鲜明的对比。

例8、《东院庄稼汉》陈玉峰

白首方知岁月匆，当年耙地伴春风。

平生不识书中字，却把仨儿送理工。

“平生不识字”与“仨儿送理工”，形成鲜明的对比。

例9、无名氏《谒英雄山无名烈士墓》

满山松柏覆英灵，只见高碑未见名。

欲问世间名利客，不知到此脸曾红。

“无名烈士墓”与“世间名利客”对比，观点鲜明。革命的烈士抛头颅洒热血，都没有留下名字，而你们这些生活在幸福年代的人还争名夺利？！显示出英雄的伟大和名利客的渺小。

　　五、细节联想

中国古典诗词多篇幅短小，意蕴丰富，古人用“滋味”说诗，强调诗歌要“吟诵涵泳”，就是针对诗歌精致细微这一特点而言的，在看似寻常的细节内容上下功夫正是优秀作家的不寻常之处，所谓“琐屑中有无限烟波”。纵观近几年的高考题，大都在诗中的细节上设置题目，这些地方看似平常，其实大有文章。而要对细节进行充分细致的理解，就必须借助于联想，细细品味得之。

例1、晚唐诗人杜牧的《秋夕》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这首诗描写了一个宫女的孤苦生活，通篇没有一句抒情的话语，只有景物和动作的细微描写，但仔细一想：银烛秋光，显示出几分暗淡和幽冷，小扇暗示出被遗弃的命运，“扑流萤”写出宫女的无聊和孤独，“夜色凉如水”暗示夜已深沉，牵牛织女的故事一定又使她想起自己的凄苦身世，这样一想，诗中的人和事都有了具体的典型环境，原本平淡的细节有了隽永的意味，宫女内心的复杂感情也凸显出来，令人叹惋再三。

例2、《疫期留守儿》踏水明霞

来人觉似妈，凝目扒窗娃。

频唤无回应，双眸涌泪花。

作者把儿想娘的细节描写得活灵活现，把读者带入了现场，拨动了读者的心弦。

例3、《鞋 匠》李荣聪

路口鞋摊乐送迎，手持锤子嘴叼钉。

见儿放学帽檐压，怕在人前喊一声。

抓住了细节的描写。“嘴叼钉”、“帽檐压”，心里活动的描写“怕在人前喊一声”，为读者开劈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例4、《留守妇》无名氏

暮色沉沉月色黄，秋收归罢院凄凉。

孩儿伏桌潸然睡，作业犹摊在脸旁。

留守妇人因秋收归家很晚，作者联想到“孩儿伏桌潸然睡”，又联想到“作业犹摊在脸旁”。对于细节的描写十分到位，是农村留守妇女和留守儿童的真实写照，同时也是全天下相同人群的一个缩影。

例5、《黄山夕眺有感》杨逸明

万壑生风走暮云，千峰翘首斗嶙峋。

夕阳分配金黄色，高富低贫也不均。

尾联对夕阳撒向山野极不均匀的细节描写，为读者开劈了想象的空间，诗意含蓄，富于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