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拾遗(10)田野的磨砺

刘玉年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逃离学校后,转身投入了广阔天地。还清楚地记得68年6月20日,是我参加农业劳动的第一天。天刚蒙蒙亮,就扛着锄头跟着父亲出工了,迎面是薄薄的晨雾,走到地头天已经亮了,今天的劳动是铲大田地的玉米,对于我一个学生娃,跟着农村整劳力摽着铲,实在不是轻松的活。技术和体力明显都跟不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跟上大队人马,何谈容易。我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体力和意志力。几天下来,尽管精疲力尽,但我还是坚持了下来,初步过了这一关,难能可贵的是我还锻炼了左右撇都能铲的能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从县城的喧嚣到田园的宁静,从运动的纷争到旷野的淡然,不能不说是一种回归。回归到自然,回归到纯朴,回归到人性。可是最初我并不是这么想的,从学生到农民不只是两个名词的转换,是需要蜕变的。身体关还好过,心理关有些痛苦。学生和农民的思维和语言氛围是完全不同的,我有些很不适应他们的谈吐。说话也好,开玩笑也罢,喜欢带脏字,常常带出裤腰带以下的内容。这使我好长时间不容易接受,他们却男女之间毫无顾忌,大言不惭,这使我感到别扭。经过长时间的接触,我逐渐意识到农民虽然说话粗鲁不干净,心地还是纯朴善良的。粗鲁是缺少文化的氛围造成的,所以我和他们的接触交流顺畅起来,但是我有自己的原则,在不文明语言上绝不同流合污。发挥自己的优势,经常在田间休息时或晚上开会前为大家读读报等。有一次正在马号(喂马饲养员住的屋子)休息时,来了两名气象站的女青年。她们是刚从重庆毕业的大学生,到气象站工作后,需要学习了解当地农民的气象经验和气象谚语。可是交流起来比较困难,大学生的话农民听不懂,农民说的谚语,大学生又不知所云。这时我就当起了翻译,传达双方的都接受的语言。一时间我成了关键人物,能为农民做点事,自己心里也很兴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那时候生产队的劳动都是顶着星星出,披着月亮归。繁重劳动之余,我还惦记着学点什么,思考再三,别的都不现实,就从珠算学起吧。这不需要过多的教材和器材,又不需要别人教。于是只要有雨休时间,我就会拿起算盘和一本书,噼里啪啦拨打起来,见缝插针地练习,很慢却也有收获。虽然以后的日子里,除了在森林复查计算内业时用到算盘外,其他基本没怎么用得上,但毕竟是在劳动之余学到了一点东西,没有自暴自弃,这种观念的收获比知识技能更加宝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渐渐地和农民熟络起来,和小伙伴们也建立起友谊。起初和周怀山、张国龙比较接近,他俩大我几岁,都是读书后到生产队的,有一定知识文化,我们比较谈得来,他们也经常帮助我,告诉我一些知识和道理。两个人都是实在的本分人,我离队后,不知他们在哪谋生。我们般大般小的伙伴有不少,和我最要好的是于信福,我俩同岁,个子不高很敦实。干农活的技术比我要全面的多,有时跟他赶的车劳动,我晚到一会儿,他说心里很生气,当看到我来时,却一点怨气都没有了。后来我在外地,每次回家都要去看看他,曾经的友情是不会忘记的。大概是2015年回乡时,我让他约了当年的伙伴万福华、梁少鹏、杨远新、范成群在饭店小聚一下,以示对当年友情的珍惜。当然是我做东,我不能让农民朋友破费。他们深感意外,没想到快50年了,已经当了老师的我还惦记着这些农民朋友,一再表示应该他们请我才对。这里没有对错,只有真挚的友情。邀请的人本来还多些,遗憾的是尹成远、杨宝成等人已经不在了。谭福财在外地,李长福在大厦市场卖肉,大概媳妇不让来,临近中午时我还特到大厦请了一趟,结果还是没来,这没办法,我的心意已尽到了,小农意识有时还是挺可怕的。小聚的前一天,妹夫找车拉着我特意赶往东风乡的大油罐处,看望了另一个朋友胡明全。他比我小几岁,是后来从辽宁老家奔继父来黑龙江的,一副憨厚而略带狡黠的神态,有点蛮力。继父家也是一帮孩子,生活很是困难。我回家时,每次都去看望他,我俩在虎林街道像情侣一般边走边唠,临分手我把自己的工作服脱给了他,我知道他更需要。我和于信福、胡明全还留了个三人合影纪念,那是我们年轻和友谊的见证。遗憾的是他们二人先后担任了村长和村支书,工作上起了矛盾,不太和谐。这些我都不管,我看重的是过去的友谊。有一年回乡我去看望明全,他刚打点滴回来躺在北屋的小炕上,还有点咳嗽。老伴去世了,房子让给儿子结婚住,他只得住进仅能容纳一人的小炕上,还发着高烧,让我甚是心酸。临别时留给他200元钱,虽然无济于事,也是略表心意。晚年了一身的病,还到处打工,为的是帮助儿子还贷款。我去看他,正是他打工看守的工地,我邀请他参加明天的聚会,他以工地离不开人拒绝了我。没几年他就去世了,再也不用为儿子还贷操心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农村的劳动确实是脏苦累,第一年的春耕,队长安排我跟犁撒肥,就是在马犁划开的垅半上,迅速用粪筐撒上农家肥,马犁到地头,我也必须撒到地头。马犁一转身又豁开一垅,就要把刚才垅半上的肥盖上土,有人在上面点种播种。我如果慢了,马犁就要等我,进度就要落后。那时我体单力弱,一手提筐撒肥,一手拿锹,需要跑着撒,两匹马拉犁是很快的,我有些力不从心,但还要坚持。没有几天左手背就鼓起个包来,别人都说是累的筋疙瘩,医生说是腱鞘炎,直到我当了老师的若干年后才消失。不到4年的农村劳动,赶马车一类的技术活,我还不行,一般的农活都可以胜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有一次秋收割大豆,排到我时正赶上我开蹚子,也就是我割两垅要在前,左右两人把割下的豆稞辅到我的蹚子上,以便日后好装车。恰巧排我右边的是董树文副队长,他看看我笑着说:可别割了你的腿。我一句话也没说,弯下腰就开割。我知道这是一句玩笑话,但我也能感觉出轻蔑的意味。等我割到地头回头看时,董副队长才割到半截腰,这是不是争一口气的力量?此后我割地是把好手就传开了,一直到我离开生产队多年后,还有人议论这件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上冻以后就开始脱谷打场了,这时场院冻得很结实,没有了浮土。队里已经有了柴油脱粒机,不过是半自动化的,需要人工一点点喂料。喂料口是个两边带矮帮的平台,由人两手扒拉着往里喂料,喂多了机器可能卡死不转了,喂少了就要空转,造成浪费。所以这是个很关键的活,最主要的是这活又脏又累。机器转动喷出的灰尘都在料口附近,两手还要不停地扒拉,一刻也不能停。带手套扒拉又不匀,不带手套冷且不说,豆荚还特扎手,更要注意千万不能把手伸到里面,那可是重大伤残事故。所以这活都不愿意靠前。我这个人干活没那么多心眼,也不考虑太多,于是就站在了喂料口的位置上,德吾叔站在我旁边。机器转了起来,我们俩紧着忙活,根本顾不得带手套,灰喷的我俩只剩下眼睛还能认得清。这一幕恰好被老支书杨永春看见了,他大会讲小会说,只有这一老一少最肯吃苦等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还有一年大雪来的早,把大豆都捂在地里,通河南的地离家远又长势不好,豆稞矮,大雪一捂,只露个小尖尖。全队去河南抢收大豆,中午带着饭,太难割了,手套和鞋子全都湿了,由于离家太远,必须把地割完才能收工,否则第二天不值得来了。往回走的时候,大概快八点了,天黑路滑,鞋和裤腿又冻得硬邦邦,走起路来,嚓啦嚓啦响,肚子饿,路途远,大家的情绪都不太好,在白雪的映衬下,一哧一滑地走着,没有一个人说话。突然有人哭了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原来是城镇女知青王春梅的哭声,一个女孩子家,没吃过这般苦,没遭过这样的罪,一时有些崩溃了。不知怎么回事,我的感觉还好,可能傻的缘故吧。应该说在农村劳动,农民对我的口碑还是不错的。队里培养我当赤脚医生,70年生产队分配了一名保送到牡丹江师范学校学习的名额,队里给了我,我却以不想当老师而拒绝了。也许人的命运是不可思议的,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当了老师,你说奇怪不?大概还是70年冬,征兵开始了,我满怀激情地报了名,体检合格,可是政审却被淘汰了。因为名额有限,我是中农成分,要让位给贫下中农。可以说这给了我很大的打击,情绪低落了好一阵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总之,经过广阔天地的历练,我一个青涩无知的学生娃,身心都得到了锻炼成长。有了农村风霜雨雪的洗礼,人生再大的困难都是小菜一碟。最后想起一个真实感人,又有点悲怆的故事。周五叔周兴瑞,社员们都叫他周老五,一个倔强的老农民,种了一辈子地,也赶了一辈子马车。临终前唯一的希望,是到曾经劳作过的土地上走一走,看一看。可是老人家已经病入膏肓,不能动了,儿女们没能满足他的愿望。送去火葬场的当天,下着鹅毛大雪,殡仪车司机竟然迷了路,到底还是绕着生产队的地转了一大圈。儿女们都说这是天意,还了老人的心愿。你可以说别迷信,都是大雪惹得祸。但是我说土地就是农民的命根子,他们爱土地胜于自己的生命你相信吗?他们对土地的感情是你我都无法理解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2024.4.3</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