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亲上坟

草原飞狐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2px;">给父亲上坟</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5px;">高云峰</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已经有十年没有去父亲的坟前了,似乎给父亲上坟这件事就分配给在榆林生活的妹妹弟弟了。每次都是在神木为母亲上坟时,在母亲的坟边面向埋着父亲的榆林方向画一个圆圈,为父亲指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指烧真是一个祭奠的重要发明,当年在准格尔旗薛家湾工作时,每到节日都能看到东北人在十字大街烧纸,用黑炭画一个圆圈,用箭头指向东北,烧纸时嘴里念念有词:“某某寻钱来!”路过看见,哑然失笑,心说这不哄鬼吗?没想到,我也加入这个自己最不齿的行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今年春节,特别想到父亲的坟前跪烧,榆林那个埋着父亲的高高的山岗反复在脑海里出现。而今年的春节,据我九十三岁的岳父说:“过了这么多年,没见今年过年下雪多。”瑞雪兆丰年,却阻挡了我去榆林父亲坟前的愿望。正月十五都过完了,该回内蒙了,不能不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5px;">年青时的父亲</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十年了,榆林变化太大,我担心找不到上山的路,联系榆林的大妹妹,想让她带着去,不想她脚崴了,不能爬山。二妹妹照看一周岁的孙子,离不开。三妹妹不在榆林。只好联系弟弟,没想到他得了肺气肿正在住院。好在弟弟想出了办法,在高德地图上搜到父亲坟所在的跳沟村发给我。</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中午十二点,导航把我导到了跳沟村,天阴沉沉的,冷风嗖嗖,抬眼望去,满眼陌生。我把榆林的发展速度低估了,二十年前父亲去世时,去他的坟地是出了榆林城的南门,到上郡路往东,沿着去青云的窄窄的公路走五六公里,到跳沟村,村子在山脚下,坟在山顶上。现在,导航导的全是高速公路,有父亲坟的那个山岗转圈都是高速路,山岗的北边、西边被齐齐的挖下去有三、四十米,山脚下是一片新房,有坟的山岗孤零零地兀立在人间。我开着车绕着山转了一圈,找了一个出口离开高速,沿着一条窄窄的公路进入村庄,绕来绕去,终于在村庄南边发现一条上山的水泥小路。沿着水泥路一直往山上开,水泥路走完了,看见仅容一车可行的土路,唤起我的记忆,就是这条土路可以上到父亲的坟。土路有雪,加之坡陡路窄,车上不去,只好弃车,背着包向山上爬。发现路两边增加了许多坟茔,到了山顶,这里已经是一个亡人的世界,坟丘按家族簇拥。我发现,不管有多少个坟丘聚在一起,光秃秃的坟丘总给人孤零零的感觉。天上的黑云压得低低的,似乎有要下雪的意思。寒风吹着坟茔里的野草,发出凄厉的鸣叫。不知是坟茔的寒气,还是心里的恐惧,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从背包里拿出准备烧给父亲的香烟,抽出两支噙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着,现在的香烟太细,一支不足以壮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只记得父亲的坟在山顶东边的地畔上,向东可以瞭望到青云寺。沿着东边的地畔找,我看见一个孤坟,凭记忆,看地势,这个应该是父亲的坟,可是,坟上长着三棵约四、五米高碗口粗的榆树,父亲的坟上原来没有树呀?我用微信和弟弟视频,他居然也是含含糊糊,嘴里念念叨叨:“没有这么大的树呀?没有树呀?”让我端着手机在山顶上转了一个直径五十米的大圈,把参照物看遍还是不能确定。只好再与大妹妹视频,她看到坟边的树反而特别肯定,说就是这个。</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经过一番寻坟活动,我把坟地的阴森恐怖忘得一干二净,一个人跪在一座孤坟前,把包里的烧肉、丸子、酥鸡、馒头摆在供桌上,这是高念文老家过年上坟必备的年食。把我在日本买的饼干、面包放上,年前我去日本住了两个月,出远门回来给长辈带礼物是我们老高家的习惯。把酒摆上,香烟点着。拿出打了纸钱的烧纸,没有买面额500亿的冥币,免得父亲误会儿子暴富得不可想象,产生不必要的担忧。山上风大,坟边是干枯的野草,纸点着的瞬间,供桌前的草也着了,由此可见,年前没有烧过纸。我一张一张慢慢地烧,怕火大了把山顶的草全部点着。一边烧,一边把我们这边,也就是父亲前妻所生的子女,从大姐、大哥开始,把所有人的情况在心里默默说给父亲,最后一句是:爸爸,我也退休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纸烧完了,长满白发的头颅缓慢而虔诚地叩向父亲的坟茔,一生为人子,这是唯一的孝顺。</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又为自己点上一支烟,跪坐在父亲的孤坟前,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叹出烟雾的同时感叹父亲这如烟如雾的一生。这个孤零零地埋在这里的人,生前有十个儿女,五男五女。前妻六个,我是前面六个子女中的老五。后妻四个,三女一男。最忠实守候他的是这三棵自生自长的榆树。我是父亲最看重的儿子,居然有十年没有来坟前,不来的理由有千万条,真正的理由只有一条:父亲与我没有养育之恩。再说,你来与不来,对于掩埋在这丘黄土下的父亲来说,又有什么关系。</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父亲的坟在榆林城的东南边,站在这里向北望有神木的窝兔采当村,那里有五十年前父亲率领群众栽下的树已成材成林。七十年代,窝兔采当是神木县的先进典型,“学窝兔,赶窝兔,窝兔比我们多栽两棵树”。那“两棵树”就是当年任神木县农林水牧局局长的父亲率领群众栽的。向东望有父亲下乡蹲点过的米脂县高西沟村,身为米脂县委副书记的父亲曾在高西沟蹲点一年,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高西沟成为飘扬在黄土高原上的一面学大寨红旗。向南望是无定河,曾任榆林地区水利水保局局长的父亲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治河工地,无定河流域治理曾经是黄河水土流失治理的先进典型。这个孤零零的山岗上掩埋的这个孤零零的人,也曾在这个世界上有过属于他自己的热闹。</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5px;">父亲在米脂高西沟</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想起史铁生的话:“死是一个人必然会降临的节日。”当我的这个节日降临的时候,我的尸骨埋在哪里?站在我的坟边四处张望,能看见什么?一只乌鸦飞落在榆树枝上,尾巴一翘一翘地望着我,我与它对望的瞬间,恍然分不清谁在看谁?</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天上飘起了雪花,夹杂着雨丝。不一会儿,黑色的防寒服就变成了白色,想起了白居易的两句诗:君在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5px;">前排左起:黄志忠、王逢耀、刘壮民、苗秀山、雷步州</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5px;">后排左起:陈士华、康学斌、父亲、xxx、xxx</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right;"><span style="font-size: 18px;">2024年2月26( 正月十七)写于神木</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后记:上坟归来,收到《高家堡镇志》,在“人物”栏目找到了父亲的简介,抄录如下:高子耀(1928——2004),花石崖镇高念文村人。解放高家堡时,任民兵连长。1954年11月任高家堡区委书记。1956年4月后,历任神木县建设科副科长、粮食科副科长、农林水牧局副局长、农工部部长。1962年10月,任中共高家堡公社书记,1963年7月后,历任神木县农林水牧局局长、农林局局长、县革委会生产组副组长、组长、农牧局局长。1974年任米脂县委副书记,1979年任榆林地区水利水保局局长,1984年转任顾问。</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20px;">180个字,概括了父亲的一生。</span></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