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报复爸爸

老谭酸菜

　　“我想报复他。”

十一二岁的孩子对父母有不满很正常，但一顿吐槽之后，悠悠地说要报复爸爸——甚至直接用“他”而不是“爸爸”称呼，挺让人震惊、诧异的。孩子说这话时的表情和语气很平静，没有发狠，显然不是激愤之语。想来他这样的念头也许由来已久。

　　今天上《道德与法治》，讲到“要正确认识自尊和过度自我维护”，为了便于学生理解，我以亲子关系举例——面对父母的批评、指责、更高的对你学习上的要求，要多反思自己，更多地包容——毕竟父母也有他们的认知局限。不能先入为主地就认定是父母专制、蛮横、不理解自己。不能一味地狡辩（过度自我维护），不能一味地双标（总说父母说话不算数，却忘了自己是怎么说到做不到的）。

为了让学生学会更具实操的技能，为了从根本上说服他们，我专门挑了我刚才讲话时一直想接话，表情甚是不以为然的bko站起来说说，他平日与爸爸妈妈之间有什么样的对话和冲突。

　　“他不让我玩手机，连电视也不让我看。我只要略微表示不满，他立刻就会说‘看看你那成绩，还有脸玩手机、看电视哩，有玩手机、看电视的时间还不胜多看看书，多写点作业，多练练字呢！’”

他的讲述，引来好多孩子频频点头，一个个绷着嘴唇，撇着嘴角，心有戚戚然。Bko的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看来他们也有相似的遭遇和积怨。

说完这些，bko沉默了一会儿，就有了开头的句惊人之语。

　　他眼圈红红的，短暂地与我对视后，低下了头。本能的，我想问“你怎么能这样想，你准备怎么报复爸爸呢？”忽然想到了心理学中的“禀赋效应”。禀赋效应是指当个人一旦拥有某项物品，那么他对该物品价值的评价要比未拥有之前高很多。如果谁要给他重新拿走的话，你付出的代价，往往比他没有获得这个东西之前需要付出的代价高出去一倍以上。举个例子：一个孩子从来不做家务。有一天你突然要求他把家里彻底打扫一遍，并要求他以后一直要这样做。他会吃惊，他会甩脸子，他会很愤怒……因为长期不做家务，他已经想当然地认为“不做”是他已经得到的权利，你现在要收回去，他当然不高兴了。

      孩子玩手机、玩游戏也是如此。如果他觉得你就应该给我手机、给我时间让我玩游戏，我就应该拥有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权利。尤其是当他曾经拥有过，或者看到别的孩子都拥有的时候，他心理上已经认为这是属于他的权利。这时候家长不让他玩，就是让他把已经拥有的很喜欢的东西再送出去，他就会很愤怒。那些想尽一切办法偷玩的，为此打父母的，以自残、自杀威胁父母的孩子，都是因为这样的“拥有”后再“失去”让他抗拒，让他无法接受，让他失去理智。

      孩子不想学习，不想写作业，不想背书。故意磨蹭、装病、拖延……家长一时心软妥协了，或者家里有人总是说“不想学算啦，只要健康快乐就好，长大总有一碗饭吃的”，久而久之，孩子会觉得不学习是他已经得到的权利，谁想再让他学习，那也是把他已经得到的东西重新拿走，他的抗拒是自然的，也是必然的。优秀的人更努力，绝大多数的差生几乎无法改变，应该都是这个原因吧。

      家长如此，老师亦如此。如果在体育课到来时你突然说要占用，学生的群情激愤几乎是无法遏制的。但如果你提前两三天告知，他心理上已经接受了失去，反应自然就温和得多。这都是禀赋效应在起作用。

      当然会有例外，因为自省，因为巨大的家庭变故，因为阅读，因为接触到了高认知水平的人，因为挨了社会的耳光……但这些都是非正常际遇。

      有鉴于此，家长和老师根据禀赋效应，反向运用，破除他的错误认知——有害的习惯，过度的行为别让他拥有，一开始就不让他以为这是他应得的、应当的。就能达到更好的教育作用。

     “爸爸不让你玩手机、看电视，你觉得这样做过分、你觉得这样做是错误的吗？你觉得爸爸让你多读读书，多练练字是不应该的吗？爸爸对你的成绩有更高的要求不可以吗？你觉得爸爸这样的要求超出了一个父亲对孩子的限度了吗？”

      不等他们回答，我继续自说自话。  

     “相反，我觉得他对你的各种要求是正当的，也是正常的。（从心理上破除他已经拥有玩手机、看电视权利的固有认知。）埃及三千多年前的一个父亲也要求他的孩子好好学习。一个原始部落的父亲更会要求他的孩子认认真真学习各种采摘狩猎的本领。从古至今，全天下的父母都是这样要求自己的孩子的，尽管态度、语言、方式略有不同，但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都是一样的。孩子在没有能力为家庭创造财富，做出更多贡献的时候，就要为家庭提供更多的情绪价值。尊重父母，努力学习，不断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锤炼坚持不懈的精神，练就顽强的意志品质就是你无法逃避的责任和义务。玩手机、玩游戏，不按时完成作业，到处疯跑不是你应得的权利。

      你想报复爸爸，你准备怎样报复爸爸呢？武力对抗，人身伤害？故意不学习，把自己变成废物，让他希望你成才的愿望落空？还是等将来你爸爸老喽，也限制他各种玩乐的权利……

      爸爸有他的局限性，他不是完美的爸爸，他有缺点。他态度粗暴，说话伤你自尊，似乎他也不像要求你的那样勤奋，他怕苦怕累，他意志薄弱，他有时候也幼稚得像个孩子……

      那可能是因为在它的少年、青年时期，各种客观条件的限制使他失去了很多学习的机会，可能是他的爸爸妈妈从小没有给予他严格要求和正确引导，可能是他从来没有机会知道世界的精彩和自己的未来拥有无限的可能。从这个意义上讲，他也是不自知的。

      你抱怨爸爸，想报复爸爸，听来让人心痛。你自己也知道这有悖人伦。你如果这样想，这样做，最终，你大概率你会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倒不如听从爸爸的教诲，换一种心态，生活也许一下子就海阔天空。

      你不让我玩手机，我就不玩。手机是你买的，你当然有权利不让我玩；你不让我看电视，我就不看电视，反正看电视也不是生活的全部；你让我写作业我就写作业，写作业让我更有责任感，更有面对困难的勇气；你让我读书我就读书，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事。通过读书我拥有更开阔的思维和视野，拥有更高层次的认知，知道了世界的阔大，反而不想把自己的人生局限在一个小小的地域内……

      现在我没有能力独立生活，离不开你的庇护，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勤奋，我努力，我不生气，我用更包容的心理解你的疾言厉色，我用更开阔的思维和胸怀俯视你的言教多于身教。生活在我自己的手里，路在我自己的脚下，我努力考上大学，就可以更早地暂时离开你，过我想过的自由生活；我持续努力，让自己的人生光彩有力，你就不会再指责我，我就可以享受被你认可、尊重，甚至仰视的快感……

      这样的“报复”不更彻底，更完美，更皆大欢喜，更值得将来说给你上学的孩子，说给你躺在摇椅上，可能已失忆的爸爸听吗？”

     话说完了，我看到了懵懂、不屑，我也看到了释然、坚定，我还看到了凝重，看到了深深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