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沟里沙窝村

老想问

薄薄的沙土，覆盖在坚硬的火山岩层上，不时有黑乎乎的岩石冲出地面…这片沙石地，于六万年前大同火山休眠后渐渐出世，大约六百年前，开始有了人烟。

相传当年，我们的先祖离开人稠地少的沙圪坨老家（今山西省大同市浑源县境内），翻越六棱山，渡过桑干河，来到这里。放眼望去，地上石头比草多；弯腰刨试，地下石头比地上还多。现实显然与他们朝思暮想的“好去处”相差太远！心里来回盘算：要让这种沙石地长粮食，少说也得掉三层皮。但再苦再难，总比困在老家没地种饿肚子强。于是拿定主意，沿着桑干河北岸圈了东西绵延十几里的沟坡荒地，打桩落脚，还取了个有情有义的地名叫沙窝。



上天格外眷顾沙窝人。地表水经过火山岩层层渗滤，从半坡的石头缝隙汩汩涌出，在一片平缓的石头洼聚泄，日夜不息，四季流淌，尊称大泉。清早下地前或傍晚收工后，大人们三三五五挑着空桶来，盛满清水往家去。孩子们则时不时跑到泉洼里洗把脸、冲个凉，或者拦坝筑堰，操演水漫金山。

每每日落时分，成群的牛羊也欢呼而入，饱喝一顿，响亮地喷几个嚏，使劲地抖擞头颈，一团团七彩的水雾竞相弥漫。



大泉坐落在村庄的西南角。祖辈修筑的住所街区，以大泉为原点，从东向西扇形展开，目测弧度应超过100度。大泉的东、北、西三侧，各有一段坡道，通向住街。天然岩石街道，依稀可见岩浆由动到静的流变痕迹。人工砌筑的石头窑洞、院墙，随地形走势紧致地嵌套在一起。大河守护，甘泉哺养，青石傍依，向阳而栖。这样的山野村居，不只是自家孩子以为美妙无比，难舍难离；连外乡来的插队知青、蹲点干部、代课老师，甚至过路小贩，也忍不住走了又来，流连忘返。



泉水奔流南下，浇灌着沟坡上大片的苇园、菜园和果园。

苇园规模浩大，北抵泉边，南至河畔，东西绵延三四里。小溪引泉水蜿蜒穿行，苇林一年三季莺歌燕舞，郁郁葱葱。厚实清香的芦苇叶是包粽子的上等之选，三四米高的芦苇杆可以编织大席，自己不用或用不完，能拿出去卖钱。

菜园盘踞在苇园东北侧。一条两脚宽的土埂小渠引泉水向东，在苇园上方折来折去，浇灌着层层梯田上的菜畦。应季的菠菜茄子现吃现摘，收储的萝卜白菜，够吃一冬天。

果园在苇园西南。又一条略宽些的土埂小渠，向西穿过苇园，直转向南流经河湾坡地上的果树边。小时候，爬在苇园观察，跳进果园偷杏儿，每次都特别紧张。



当然，种地打粮始终是沙窝人的主业。耕地主要在石头住所的东部，长期不具备灌溉条件。土层薄、石头多、无霜期短，祖祖辈辈精心伺弄，积累了独特的耕作经验。比如，适应浅薄的土壤和土壤下坚硬的岩石，研制小而窄、韧性好的犁铧、锄头；耕地锄草都有老把式带队指导，下手使力知道深浅轻重。



再比如，春天播种并不拘泥于某个节令，因为地薄，只要等到一场雨能下种就行。各家各户都备有不同生长期的种子。

解放后，国家支持建了高灌站，桑干河水腾空而起，越过高耸的悬崖。大部分沙石地都能适时浇灌，沙窝人不再挑水抗旱，还是念念不忘：土层薄，高灌浇地也要适可而止。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不知道厚厚的火山岩层发生了什么变故。沙窝的泉水越来越细……直至消失，苇园、果园、菜园相继荒芜，一向风光无限的桑干河黯然神伤。

沙窝人不甘失去养育了祖祖辈辈的泉水。这些年，政府请来地质专家、水利专家、古村保护专家帮助诊断开方。

如果有一天，汩汩的泉水真能回来，苇园漫步…菜园釆摘…石头泉边煮茶，桃李树下赏花品果…桑干河上泛舟戏水，该是何等惬意！那时候，亲手摸一摸石街石窑上的火山岩，或许冥冥中，也能同不曾谋面的祖先们，聊聊沙窝几百年的风物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