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那年清明,晨曦清明,父亲扛着铁锹,我提着篮子。篮子里装有焚烧的香,五色纸,烧纸,贡品。贡品是家里很难吃到的食物,还有从来没有见过的食物,父亲似乎要把他能弄到的好吃的都拿到坟里去当贡品。我提着篮子,跟在父亲身后,听着路边枝头鸟的啁啾,看着一棵棵柳树像刚洗完澡的女孩子,在晨光的辉映下,清新脱俗。我说,爸,给我折支柳枝,我要吹哨子。父亲说,赶紧走,上完坟再给你弄。我噘起小嘴,暗暗对父亲的行为不满。烧纸烧纸,就知道上坟,好吃的都拿坟里了,连柳枝都不给折。</p><p class="ql-block"> 爷爷奶奶的墓地不是很远,半个多小时的行程就到了。清明的晨光洒在墓地,温润清新。父亲仔细拔掉坟头的草,拿着铁锹,一下一下地在坟头填土。我对父亲说,填那么多干啥,坟头的土不少,少填点儿。父亲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埋头填土。我在每一座坟前的供桌上摆祭品,包括分放烧纸。不一会儿父亲就给四座坟头各戴了一顶厚厚的黄土帽子,让人觉得仿佛睡了很长时间的四座坟,一下子醒了过来,精神矍铄地看着我和父亲。父亲说,开始别纸吧。父亲一张一张认真地别着,我学着父亲的样子,用手指使劲往坟头的土里戳,可时不时就有一张刚插好的纸被清风揪了出来。父亲说,戳深点儿,土就能压得沉,我点点儿头,按照父亲说的方法别着五色纸。四座坟头被我和父亲别得很好看,每座坟像戴了特别大的一束花,鲜艳夺目。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在坟头别五色花,身为农民的父亲,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填土,为什么要别五色花,为什么要把家里人很难吃到的食物拿来祭奠,但是,跟着父亲在每座坟前庄重的叩头,我隐约觉得,父亲似乎有许多话,都铲进了每一次铁锹的黄土里,每一朵花的艳丽里,每一个叩头的动作里。</p><p class="ql-block"> 烧完纸,父亲和我坐在坟旁说了很多话,我似懂非懂地听着父亲的唠叨,仿佛那些话不是说给我的,可又会说给谁呢?父亲唠叨了一会儿,又把坟旁那两棵茂密的柏树修剪了一下。父亲说,树也要时不时的修剪,否则身上嵌满杂乱枝条,长不直,长不大。我虽不懂父亲说的意思,但是却知道父亲很爱护那两棵柏树,至于用心修剪,除了让它们长直长大,应该还有父亲的想法,父亲没有告诉我,我也只是觉得那两棵树长得像坟头别的花一样好看,一样讨人喜欢。</p><p class="ql-block"> 回家的路上,父亲给我折了枝嫩绿的柳条,还为我拧了几个柳哨。我拿着父亲拧给我的柳哨,一路变着花样吹,吹得鸟儿唱歌,吹得清风舞蹈,吹得蓝天澄澈,白云悠闲。父亲拧的柳哨,比我工作后给学生上早操吹的铁哨,吹得悦耳,声音也特别的清脆,是我这一生吹过的最好的哨子,也是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那年清明,晨曦清明。父亲走了。哥哥姐姐都忙的没有时间回家看父亲,我买了很多五色纸,拿了许多父亲喜欢吃的食物,一个人扛着铁锹去坟头看父亲。那天阳光明媚,清风习习,我依旧学着父亲的样子,一铁锹一铁锹地用力在坟头填土,一张一张地认真别五色花,一件一件地仔细摆贡品,一座一座地肃目烧纸,一根一根地默默焚香,一个一个地庄重瞌头。晨光泼洒在坟头,我突然发现,坟头上我别的五色花,没有和父亲一起时别出的好看漂亮,我懊恼自己没有用心去别,或许我填的土没有父亲曾经填的多,也或许我裁剪的五色纸没有父亲裁剪的好。我无奈地看着长辈们的坟,看着父亲的坟,田野空旷,树木抹绿,鸟雀旋飞,我的心里五味杂尘,我与父亲离得如此近,却隔得又是那么远,父亲唠叨的话,我再也听不到了,他没有说完的话,只会说给母亲、祖父祖母了。见坟旁边两棵柏树越发长得高大蓊郁,我伸出手,折了一枝柏叶,放鼻子下闻闻,心底无由说出“感谢”两个字。父亲长眠于此,陪伴他的,除了他的祖父祖母,父母,兄弟,妻子,还有这两棵柏树,它们比我优秀,长成了父亲喜欢的样子,又大又直,日夜陪着父亲,替父亲迎送着匆匆忙忙的我,以及我的兄长和姐姐。</p><p class="ql-block"> 这些年,我在父亲的清明里长大,也在清明的父亲中怀念。不一样的清明晨曦,一样的晨曦清明,只是,没有了父亲的清明,连晨曦都是凉的。今年清明,晨曦清明。因为其他原因,我没有去坟头看望父亲。我知道二哥拿了不少父亲喜欢吃的食物,一定填了不少土,也别出了父亲喜欢的五色花。坟旁的柏树一定又长高了一截,绿色又浓郁了一层。天空一定有鸟儿飞过,阳光一定温润地泼洒在父亲的坟头。只是,不知道通往坟头的那条路上,还有没有吹柳哨的孩子,如果有,那声音是否像父亲给我拧的柳哨吹出来一样清脆,悦耳。</p><p class="ql-block"> 昨晚,我梦见了父亲,父亲说,今年清明,阳光灿烂,你不用看我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