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落笔山人一傅俊元

　　清明时节，春风轻柔，新绿吐露，万象复苏。此乃一年中最富诗情画意的时节，亦易奏响回忆之旋律。

　　我坐在老爹的书房内，这里仍旧保留着他生前的样子，一切犹如旧时。我沏上一杯明前茶，倾听着小提琴曲《光明》，舒缓柔美，恬静深远的旋律，在意境与心境间飘逸徜徉。

　　老爹生前钟爱明前茶，每逢清明前后，江浙一带友人寄来明前西湖龙井和碧螺春，我会拿给他。有时陪他泡上一杯，观杯中幼芽轻轻吐着微泡，在沸水中翩跹起舞，陶醉、释放，泡出时蔓延的悠扬雾气让空气中荡漾着纯粹、明朗、淡雅的幽香；端杯品一口茶汤，在舌尖徐徐滚动，琼液流入腹中，馥郁回甘，清新醇美，淡淡幽香萦绕唇齿咽喉，久久回味。相视而笑 ，莫逆于心。细品香气，徐生禅意。恍若身临青山碧水之间，整个春天尽浓缩在此杯之中。

　　明前茶，即指清明节前采摘之茶叶。常说的明前茶，主要是指江浙以及安徽一带的春茶，如家喻户晓的传统名茶西湖龙井、碧螺春、黄山毛峰。因清明时节气候宜人，茶树新梢抽出，嫩叶丰盈，采摘后茶叶口感清新滑润，香气撩人，味蕾享受，故备受推崇。此时茶叶嫩绿丰盈，含丰富茶氨酸与咖啡碱等成分，茶汤明亮清澈，别具风味。

　　去年4月8日凌晨，老爹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平静而安详。在他离去的最初49天里，每日在他的遗像前敬上一杯明前茶成了我的执念。我在我敬，我不在请家中阿姨代敬。明前茶，成为悼念与思念交织的情怀纽带。

　　在老爹离世的一年里，我与夫人经常回来探望老娘（这是我与夫人对岳母的共同称呼）。过往静谧的干休所如今更显寂静。居住在楼里的与老爹年龄相仿的军队离休老干部们相继辞世，踏入楼内，仿佛感受到了历史的深沉。曾统领千军万马的老将军们虽已相继离世，但他们的气息似乎始终萦绕于此。

　　老娘已91岁高龄，生活规律，身体康健，唯独脑子已不如从前，时而清晰，时而迷糊。每次见到夫人和我，总会问：“你爸现在怎么样了，在医院还没有醒来吧？”一开始我们会耐心解释和纠正：“老爹已长眠八宝山了。”久而久之，我们也开始顺着她的话说，说老爹在八宝山医院很好，一切平安。这个问题，老娘始终没有清楚过。也许在老娘的心目中，老爹是永远不会走的！

　　今年又陆续收到朋友寄来的明前茶，触景生情，人去茶留。世间万事万物皆如此，生与死，存与灭，始与末，中间都只是过程而已。既是过，好过坏过，都是过。好则过，不好也得过。过得去得过，过不去也得过。老爹再也无缘品尝明前茶了，我将一些明前茶分送给了同样热衷于品茗的朋友。我们活着的人，应当继续品味大自然的馈赠，不断感悟生命之珍贵。

　　清明前，我们全家一同前往八宝山革命公墓祭奠老爹。无法泡茶，我将一包今年的龙井明前茶放在老爹的骨灰盒旁。明前龙井叶片平整光滑，色泽翠绿，香气扑鼻，滋味鲜甘，形态优美，堪称四绝。冲泡于开水中，茶叶在杯中轻浮、舒展，如碧云绽放。老爹是懂得品茶之人，曾与我畅谈品味明前茶的境界：甘香似兰，幽静非凉，淡饮若无，原来香飘留口。饮过后，仿佛太和之气停留在唇齿之间，这是无味之中的至味。我想，逗留在天国的老爹必将会继续咏叹明前龙井独特的芬芳与口感，品味其中的品质与内涵。

写于甲辰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