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姥姥走了

城南旧事

　　2024年3月22日（阴历二月十三）晨8：12分，姥姥离世，享年86岁。去时面容安详、宛如梦中。　　

我是姥姥带大的。她看着我呱呱坠地、蹒跚学步，带我挖过春天土地里香甜的“红根”、白森森的“辣辣”，折过甜丝丝的黄花菜。沐浴在她慈爱的目光中，我从懵懂幼稚、少不经事，到娶妻成家、生儿育女，直到今天拖家带口、打工谋生，这份厚重的爱已经伴随了我几十年的人生时光。

姥姥和我们做了将近四十年的邻居，记事起就是一家人。农忙农闲、大事小情，都离不了和姥爷姥姥一起计划斟酌。在那些困难的年代中，不知给我们这个贫弱的家庭带来过多少次无私的帮助，多少回柴米油盐、雪中送炭式的救援，早已数不胜数。八二年父亲的拖拉机、九五年我结婚的开支、九七年弟弟上中专的学费、开春下籽的化肥、冬天烤火的煤炭…总是在我们最艰难的时候，给予倾尽全力的支持，桩桩件件，都是今天暖心催泪的良心帐。

　　出生在七十年代，我和姥姥的小儿子、我的小舅舅同岁。有幸赶上了人民公社、大集体、生产队最后几年的历史历程。爸妈每天要去生产队上集体土地里挣“工分”，只能把我留给姥姥照看。姥姥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除了忙里忙外，还得操心着两家子的鸡狗猪娃，一口锅里做着两家人的饭。

四五岁的我，某一天因为见不到爸爸妈妈，趁着姥姥忙，便独自一人前往爸妈上工的远方。等到姥姥发现，我已不知去向。魂飞天外的姥姥发疯一般地问遍了邻居，找遍了附近的塌窑水窖，甚至是鸡窝狗窝。终于在沟边的陡坡上，找到了双手拽着芨芨草、半吊在沟洼里哇哇大哭的我。姥姥像个从天而降的大侠，连滚带爬地将我从无边的恐惧与绝望中解救了出来。

几十年后姥姥笑着对我说：“你从小到大乖爽、听话，唯独那一次差点把我吓死。”把我抱上沟沿，姥姥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大哭不止。一边哭，一边狠狠在我屁股上打了两巴掌，姥姥说她这辈子就打过我那一回。

姥姥说，要是万一那天我滚到沟里，有个三长两短，她该如何向我的爸妈交代？谢谢姥姥，在我懵懂无知时，就已经开启的品行教育：但凡答应了别人的事，一定要给人家有个交代。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姥姥说我小时候就爱干净，带我出去串门子，绝不像别的小孩那样席地而坐，总是拽着姥姥的手让她先坐地上，然后我再坐到她腿上。姥姥夸我从小到大一直那样，干干净净的。谢谢姥姥，没有您的宽容教导，今天的我还不知道邋遢成啥样呢。

多年以后的我们，一起说着、笑着，我是她拉扯大的，笑声里自然有她对曾经那些艰难岁月的怀旧，也有对今天这个长大成人的长外孙的自豪。

每次见到我，总是念叨着不停：“咋一直这么瘦么，你好好吃饭嘛。”没能把我养胖，也是姥姥的遗憾。

父母刚去大集体劳动时，我和小舅舅一样都还没断奶。姥姥说她给小舅舅一喂奶，我就在旁边哭个不停。没办法，她就一边吊着一个，奶着两个孩子。来看女儿的娘家妈看到姥姥这样，心疼女儿，责怪她不该为了我这个“外姓人”那么折腾自己。姥姥说：“你看那面黄肌瘦、鼻涕眼泪的可怜相，我咋能忍心呢！”

如今姥姥走了，这份恩情我永远都报答不完了。

　　ICU病房的门缝里，我又一次清晰听见姥姥在面罩之下含混不清的呼喊：“我回老家呢！”我能听懂姥姥语气里的坚决、渴盼，也听出了无助、乞求。

姥姥，咱回！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我们追逐着灯光闪烁的救护车，那一刻我觉得并不是我们在送您落叶归根，而是您最后一遍带着我们走了一趟回家的路，好让我们别忘了这条归乡的路，别忘了养育过我们的那个地方。像一只历尽风雨沧桑的老雁，带领着她的子孙们朝着家的方向，在茫茫夜空中用生命最后的力量艰难振翅、归心似箭。

　　有人说,人生就是一场场告别,但也不全然都是忧伤。有些告别,是永远结束;而有些,是新的开始，正是在舍得与不舍得之间,我们才更加懂得珍惜,明白“再见”和“再也不见”。

姥姥八十六年的人生历程，其中绝大部分和我的生命旅途错落交织，一路上给予我的关爱呵护、谆谆教诲没齿难忘。可我们注定要离别，谁也无力改变今天这生离死别、天人永隔的大结局。

时间就是这个样子，徜徉其中徜觉得慢，一旦定睛回望，弹指之间。就像姥姥说的：“人不见了，快的很。”转眼，姥姥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十几天了。今天清明，也是姥姥的“二七”，您在那边还好吧？姥爷、爷爷和奶奶都好吧？你们“掀牛九”的牌搭子终于凑齐了，就在姥姥那一院新房子的大炕上盘腿而坐、划牌算掀。在那个没有病痛伤害，没有时间存在的世界里，仿佛又听到了姥爷得意爽朗的叫牌声，奶奶又在骂爷爷“赖沟子不赢钱”，爷爷仰天大笑、胡子一翘一翘，奶奶拈着手里用作筹码的玉米粒儿，笑得泪花儿亮晶晶…

春天来了，姥姥走了。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您说声“再见”，今生再难相见。留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念想，和余生年复一年的清明寒食，

　　时至清明、写此薄文，几度哽咽、泪雨纷飞。念往事之厚重，诉姥姥之恩德。执笔涕零、万般感念，慈容犹见、天人永别。一生劳苦、皆为子孙，沧桑历尽、饱尝疾苦，开枝散叶、恩泽后辈，含辛茹苦、不与人知。

今仙踪渺渺、暮然空空，灵前呜呼、再无回应。纷扰凡尘、本非净土，太虚幻境、当有去处，魂若有知、仙乡一笑，此后有事，托梦来嘱。

我有所念人，隔在两世间。顾我老、怜我小，三辈情分。寄语薄纸，为姥姥叩拜祈福，愿在天有灵、平安康健。亲缘永在、来世聚首。

伏惟尚飨，永世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