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场面

阿英

母亲想吃干豆腐，要油分少，清汤寡水的那种，再配上细细的青椒丝，淀粉勾芡。添点水，大火咕嘟几分钟，滑嫩清香，口感软糯，很适合老年人食用。

医院对面的小吃部，大大小小不少，我都不熟。再往南走一条街，拐角处有一家二层楼的小门面，挂着“韩三饭店”的幌子。幌子已褪色，灰呛呛的，已有些年头。要不是幌子足够大，字迹足够粗壮，几乎很难辨认了。

这是一家夫妻店，老板透着中年人的成熟稳重，说起话来低沉喑哑，抑扬顿挫的，莫名地舒服。个子不高，瘦不拉几的，脸圆润讨喜，看背影更像个年轻的小伙子，一点没有厨师的通病——圆滚滚白胖胖，脸油光锃亮，随时能流下半斤油，走路如企鹅般，找不好平衡的那种。

老板娘却是个胖子，敦实的胯部，臀部的肉颤巍巍的，一看就是好生养的。她胖得勻称，并不显得很臃肿，看人识人很准，到店的顾客，哪怕只是问问，她也能精准捕捉人心，用憨厚的神情狡黠的语言让人觉得不留下来吃顿饭都不好意思，辜负了人家的热情。

我忙起来的时侯，会隔三差五光顾小店，要个小菜，慢慢喝二两小酒，仿佛时光也慢下来，可以悠闲地享受个把小时的好光阴，岁月清浅，细咂生活。有时也要半份小莱，二张干巴饼，打包回去，凑合成孩子的一顿饭。

时间久了，难免唠点家常。才知我们竟是老乡，纯纯的土生土长的老乡。她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去年上了大学——上海体育学院，二女儿正读小五。还有一个七十多岁的公爹跟着她们生活，老人闲不住，经常在小店打下手。日子就这样日升月潜地流逝着，不惊不惧，不快不慢，直到被时间追得白了头弯了腰，再归于尘土。

我挑了个不碍事的旯旮坐下，耐心等待青椒干豆腐出锅。

“妈，咱吃锅包肉吧，这菜咱家做不出来。”一个六十多岁风尘仆仆的老太哑着嗓子说。

“那个？我说一下呀，锅包肉是油炸的，大娘可能咬不动……”老板娘很有眼力见地提醒。

“能炒干豆腐吗？能煮面条吗？”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嗫嚅着，可能觉得下馆子不要点好莱似乎过意不去，对不起老板娘一番和风细雨的招待。

老板娘顿了片刻，翻了翻记菜谱的小本子，沉思着，“要不，来个炖小鸡或清炖排骨，大火炖得烂烂的，到口即化的那种，就是得多等会……”

两个老太太凑一起嘁喳一会儿，决定要二碗拉面，加点肉末配点青菜的那种，尽量煮得软糯一些。

一碗八元两碗十六元，这两个明显是母女的老太太，都争抢着付钱。六十多岁的老太从怀里摸出一张百元红钞，捋了又捋。八十多岁的老太抖着手从包袱里抠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两层灰秃秃的布，又撕开三层塑料袋，哆哆嗦嗦地数着一沓角票。一元伍元十元，最大额的是一张二十元，一张五十元的，加一起也就一二百元。老人犹豫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拿起那张二十元票子，她抖着手递过去，“闺女，我有钱，我请你吃饭。”

老板娘己找出八十六元钱，正走岀柜台去。她推开老人枯树皮般的大手，“您闺女付完钱了。”

老太太执意付钱，不肯收回。

“那我不吃了！”老太太嗖地站起来，丝毫不拖泥带水。

老板娘瞅瞅两个老太太，“好好好，我收您的钱，把您闺女的钱退回去。您快坐下，面快好了！”

“妈——”年轻些的老太太哽咽着，粗糙的大手抹了把眼眶。

两个老太太面对面坐着，各自咝溜着长长的面条，老板娘赠送一碟小咸菜和一盘清炒干豆腐。

待汤都下肚后，两个老太搀扶着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样温馨平常的画面，我享受过许多，无论多大，我们始终是母亲的孩子，母亲的无私的爱是血浓于水的本能。

而今，这样的一面已成为奢侈！

希望母亲早日康复，我们也来吃一碗热乎乎的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