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

麦田

　　这是一篇萦怀于心而又一直不敢动笔的文章。是心中绷得太紧以至于怕轻轻一抚就砉然断裂的弦丝。却又恍若巨石在喉，耿耿于无数个不眠之夜，在黑暗中撕心裂肺，似乎只需默默一念，便足以砸碎我寄命尘世这一点点虚妄的自足。
――――题记

　　若干年后，当我在临窗的雨幕下，用近乎颤抖的笔尖，写下“大姐”二字的时侯，思绪一如江南飘飞的雪片，铺天盖地而来，湮没了我孤独的灵魂，也撞击着我撕心裂肺的伤痛。
大姐走了，当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已在这个世界不复存在的时侯，我在九月飞花的雨季里伏案恸哭，我的难过，我的伤心，我长长的浊泪，我亲爱的大姐她还会懂吗？她还会陪着我流泪吗？她像寒冷长夜里的一束静静的昙花，默默地开放，默默地凋零，最后化为宇宙万物中最微小的那一粒尘埃。

　　很多 时侯，当我踽踽地在车水马龙的街市上行走，看着身边一个个匆匆的背影，熟悉的抑或陌生的，总希望在这茫茫人海中还会有大姐的背影。幻想着在街的拐角处会与她不期而遇，四目相对，无语凝噎。我拥抱着她温暖的小小身躯，诉不尽离别衷肠。姐啊，多想你是一次小小的旅行，忘了归家的路；多想你是一次小小的生气，开心了还会回来，多想这只是一个可怕的噩梦，醒来后一切都不是真的……

　　0 7年的那个冬天，记忆中的雪片很大很猛。许多老人终因太过寒冷而撒手人寰，街头深巷，白幌飘飞，哀乐袅绕，通往天堂的路上，一片繁忙景象，这其中，也包含着我至亲至爱的大姐。 元月19日下午，我和同事去 二小监考归来，天上下着刀割不断的雨，隐约中，还有豆大的冰雹铺天盖地而来，让人感到透彻心肌的寒冷。我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家中，寒冷，已彻底吞噬了我。围着火炉，身上的寒气还未完全褪去，便接到峰急急忙忙打来的电话，说大姐去世了。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懵了，从河西到后坝，我沿路狂奔，眼前一片迷茫，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来到姐的家中，我整个人都虚脱了，此时，她正静静地躺在床上，再也听不到我的呼唤，再也看不到她亲切微笑的面庞，我紧紧握着她的双手，是那般冰凉，亲爱的姐啊，你干吗那么傻呢？你年迈的父母，你不要了吗？你年幼的女儿，你不要了吗？你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你统统都不要了吗？窗外，鹅毛般的雪花让世界一片洁白，听老人们说，亲人在这样的天气里驾鹤西去，一定有着太多的冤屈，姐啊，我知道，你是带着冤屈走的，那么匆忙，那么孤独，那么忧伤，就象那朵飘扬的，寂寞的雪花，

　　39岁的大姐，因为种种原因，用那条她曾最钟爱的白丝巾结束了她的一生，电饭煲里，还有她为女儿煮好的带着余温的米饭……姐走后，她的遗体停放在灵溪镇政府（姐生前的单位）小小的院子里，她的三寸黑白照片被放大成无数倍倚在灵柩的前方，也许，曾经鲜活靓丽的大姐，此生都不会想到，她的这张照片将成为亲人脑海中最后一个铭记她一生的影子。孩子们扎着长长的孝布在棺材旁为大姐守灵，法师把锣鼓敲得威震天响，空气中，悲伤的气息肆意流淌。送葬这天，天上飘着大朵大朵的雪花，寒风将缤纷的花圈吹得猎猎作响，长长的队伍在田间小路上缓缓前行。一路上冥钱飞舞，火炮哀鸣，一生静默如尘埃的大姐假如在天有灵，是否欣慰在她身后的这场悲壮而隆重的仪式呢？将姐送上山，埋在了连洞的一个小小的山沟沟里，背靠青山，门前是成畦的水田，从此，姐将不再拥有苦痛。每天，她可以和清风对话，听蛙鼔奏鸣，与蓝天白云倾诉……送走了姐，我终于知道，这回她是真的回不来了，我亲眼看见法师把棺材钉死了，放在墓穴中，上面填了好多的石，垒了好高的土，这些冰冷的石块和泥土，成为了她和亲人们此生再无相见的坎。

有人说时间是医治一切伤痛的良药，一切的爱恨情仇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但我对姐的记忆却恰恰相反，时间越长反而愈清晰、愈真切。

　　
　　姐是家中的长女，在她的身后，跟着阶梯般大大小小兄妹四人，在那贫穷的七十年代，父母因忙于农活，很多时候，我们常在姐稚嫩的肩膀上沉沉入睡，在她长长的呼唤声中渐行渐远，爹从老远的镇上买回的水果糖，娘从山旮旯里采回的酸野果，姐即使很爱，都把它留给年幼的弟妹们。好不容易，姐上学了，干完了家务，哄睡了弟妹，一盏微弱的煤油灯便成了姐漫漫长夜最好的陪伴。一直以来，姐都是父母眼中引以为荣的骄傲，因为勤奋好学，姐常常名列前茅，给她身后的兄妹们也树立了最好最好的榜样。后来，大哥患病离世，父亲被毒蛇咬伤落下终身残疾，年迈的爷爷积劳成疾，含泪西去。家庭的变故让一直疼爱孩子的父亲变得暴躁，让母亲变得郁郁寡欢，更让懂事的大姐过早地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十年寒窗，姐的求学之路凄风苦雨，贫穷，让我们更多感受到的是世态的炎凉，人情的淡泊……（若干年后，当我们再次触及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们都告皆自己，永远感恩那些曾对我们关爱的人，以一颗宽容，善良，博爱的心胸对待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姐的第一次高考以失败而告终，期间，为了让姐复读，父亲咬牙卖掉了家里唯一的那头耕牛，这头为龚氏家族卖命了一辈子的老黄牛，眼中含泪，在牛贩子的鞭声中，走得步履蹒跚，一步三回头，父亲流泪了，姐也流泪了。但这头年迈的老黄牛却依旧没有改变姐的命运，姐再次落榜了，她的泪也流干了……当上帝向你关闭一扇门的同时，定会为你开启另一扇窗，后来，姐提干了，兄妹们也相继跳出农门，有了属于自己的工作，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再后来，姐结婚了，日子却没有她期待的那般幸福，也许是积怨太深，也许是痛苦埋藏太多，原本健康的姐患上了严重的心肌炎，不能上班了，那段时间，姐是落寞的，更是伤痛的， 她常常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她常常拿个小板凳坐在楼顶，与她伺弄的花草为伴……我刚搬进新房时，几姊妹都给我添置了些许家居饰品，唯有姐是空着双手来的，为此，姐一直很内疚，后来，姐精心挑选了两盆四季果，执意要送给我，直到姐离世时，那两棵树还茁壮地生长在她家的楼顶上。其实，亲爱的姐啊，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只要看到你亲切的笑脸，听到你动听的声音，我们就真的很满足很满足了……如今，你的女儿已长大成人，并且考上了理想的大学，那个曾让你钟爱一生的男人，早已娶妻生子，你不为你当初的决定后悔吗？

　　整整十年过去了，秋水长天，物换星移，我们姐弟的隐痛和歉疚却从未平复。每年的清明节，我们都要去给姐 上坟，扫墓，带上她生前爱吃的水果，削去她坟头上的野草，陪她说说话，拉拉家常……

姐啊，父母兄妹们不在的日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风雨飘摇的季节，一个人别忘了加衣，如果有来生，如果你愿意，下辈子我们还做姐妹，偿还你一生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