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大世界 (之三)

陈二郎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心地仁善,是庄上人对我母亲的普遍评价。邻居们常说:“陈会计家的,是个好人,从来没见过她与哪个吵过架扛过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62年出生的我,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已经多少有点记事了。那个时候,我的父亲在花东当大队会计,是个“大队干部”。“斗私批修,扫除一切牛鬼蛇神”的政治运动,让花东花西两个大队的干部免不了要挨斗。造反派中也曾有人提出:“把老丙才也拉上台斗一斗。”但反对的人说:“人家陈丙才当会计又不曾贪污,每次查账都没得问题。他的家属从来不跟人吵架,是个好人。”结果,好长一段时间,造反派们就天天在我家的大门和房门上贴封条,既禁止我家人出大门、进房门,也阻止了其他的人进我家门。那次大门、房门被封,给少小的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家四口人(姐姐在我3岁的时候就嫁到穆家堡去了)被封在家里,铺稻草挤睡在厨房的地上,哪里都去不了;吃的是高梁糁做的菜团,又糙又硬。我人小不懂事,多少会有点抱怨。而我父亲却很高兴,对我说:“二小,别瞎说了。看在你妈妈人好的面子上,他们在保护我呢。封就封吧,用不着上台挨斗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因为父亲是大队会计,我家又在花杨庄的中间巷子上,加之我母亲不嫌吵不嫌烦,那时候花东大队开会、花杨片开会,基本上都在我家。无论是庄上人吵架了,到我家找大队干部、公社干部评理;无论是公社里下指标了,要评花东哪家穷哪家困难哪家该救济;无论是县人武部来征兵了,要排谁家有几个儿子、这次该派谁去,等等,在房间里补裳、在厨房里做饭、在天井里切山芋藤的我母亲,都听得清清楚楚,知道哪个在吵、哪个在争,但她从来不多嘴、不吭声,听到也当没听到,更不会在外面瞎说瞎传。要是有人问了,母亲总是回答说:“我只顾做活计,不曾听到。”难怪那时的大小队干部和公社驻花杨片的干部,只要提到我母亲,都会竖大姆指说:“陈会计家的,不简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农村里起“外号”、叫“浑名”是常有的事,什么“红眼儿”、“红鼻子”、“黑塔子”、“大个东西”等等。我家有个邻居,一家三口人很好,老婆勤快又老实。可能由于他平时喜欢捧个茶壶喝茶,而不像别人那样用大碗喝茶,就有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二流子”。叫多了、喊顺了,就淡化了他的本名,以至于花杨庄的许多人,包括大人和小孩,只知其姓不知其名。但一说“二流子”,所有人都知道喊的是谁。“外号”、“浑名”平时叫叫不要紧,关键时刻叫,就可能坏大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流子”有个独子叫银粉,比我大3岁,因为父亲被人叫“二流子”,银粉的好几次“女方访亲”都泡了汤。“二流子”的老婆、银粉的妈妈着急了,有一次跑到我家对我母亲说:“陈会计家的,今天又有人来访亲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天上午,我母亲没有下田,就在天井里切山芋藤。访亲的人从我家门前过,见我母亲在切山芋藤,就过来问“既是隔壁邻居,又是干部家属”的我母亲:“会计家的,你家后头这户人家怎么样啊?”我母亲放下山芋藤,用黑布围裙揩着手说:“他家就一个小伙。我家来人到客住不下了,就住到他家。平时出门,钥匙也丢在他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二流子”的独子、大我几岁的银粉,是否就是那次相亲成功的。只晓得,“二流子”的孙子孙女都考上了大学。“二流子”叔叔已经过世好多年了,他的儿孙过得很幸福。上次回老家遇到银粉,我对他说:“银粉啊,小日子过得不丑啊!起华堂、娶婆娘,有姑娘、有儿郎,小棉袄嘴甜赛蜜糖。”银粉说:“马马虎虎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又故作好奇地问:“哎,银粉啊,你家女将是怎么来的?”他笑着说:“我晓得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