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

金翅大鹏

清明祭

金翅大鹏

“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生死别离处。冥冥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又是一年清明至，柔和的春风抚动嫩绿的柳枝，忙忙碌碌的人们都赶在节假日回家祭奠逝去的亲人。

前几日接到父亲的电话，大致的意思是想让我在清明节前请个假回家给爷爷奶奶还有逝去的亲人们烧烧纸填填坟祭奠一下。父亲今年已经八十一了，由于我长期在外地工作，每年清明节都是由父亲去祭奠。老辈人传下规矩，说是人到了七十以后就不让去上坟祭奠了，父亲也觉得自己年龄大了，去不了了，这才让我回去看看，以后清明回乡祭奠这事儿就交接给我了。

趁着单位事情少，我匆匆驱车赶回家，母亲今年也八十岁了，脑中风瘫痪在床整整两年，每天都是父亲伺候吃喝拉撒，母亲大脑还算清醒，偶尔糊涂，看见我回家就会像孩子一样哭，说父亲说她，每每这个时候就是我最心酸的时刻，中年人的悲哀也在一瞬间悲伤到极致。我只有笑着哄她开心，又和父亲演戏假装说父亲，好让母亲开心点儿，直到母亲露出笑容。

父母之间的爱情在这五十来年我认为是那样的平淡无奇，从小到大几乎没有见到他们生气吵架，算是相濡以沫的爱情。父亲的人生充满了曲折，在我看来最痛苦的算是唐山大地震中失去了母亲，妻子，女儿。父亲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过他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这种心情谁也体会不到。

我的母亲是地震后和父亲结的婚，生下了二姐和我。之所以叫二姐，因为大姐是和父亲是大地震幸存下来的，那一年她才八岁，地震罹难的姐姐才六岁。上学时清明祭祀都是父亲带我去，他会给我讲这是奶奶的坟，你大妈（父亲地震罹难的妻子）的坟，你姐姐的坟。小时候总觉得去坟地怕怕的感觉，大了以后就没有这种感觉了，坟地里的都是活着的这些人的亲人，只不过他们换了一种方式和亲人们延续情感，他们在亲人们的心里永远都留着位置。

现在提倡文明祭祀，不让烧纸，但是农村的坟地大多都在村里的土地上，又都是一个村的，管理的相对松懈。我买了些纸，拿上铁锨，开车来到了牤牛坟（村里边的一块坟地，人没了大多都埋在这里，牤牛坟这个名字还有一个传说呢。）今天是周末，好多人都回来祭奠逝去的亲人，平日里冷清荒凉的坟地停满了各种车辆，一缕缕轻烟寄托了亲人们的哀思，通过这个仪式和亲人沟通，都在各自的亲人墓前说着心里话。

我来到爷爷奶奶的坟前，墓碑上缠绕着色彩艳丽的塑料花，碑前是一堆燃尽的纸灰，可能是姑姑们来过了。好些年都没来祭奠过他们了，我也拿出烧纸点燃，心里叨咕了几句，又给大妈烧了些。以前怕坟，觉得那里面是鬼，自从有亲人躺在那里，我们才明白，原来小时候害怕的鬼，是别人日思夜想都再也见不到的人！

我想给姐姐也烧些纸，顺便填几锹土。姐姐的坟是几年前迁到坟地最北边一个角落里的，好些年没来，这片坟地大了很多，“花开花谢年复年,新坟渐满古坟边。” 穿梭在坟墓见，看着那一个个墓碑上熟悉的，不熟悉的名字，还有无人祭奠的（唐山大地震我们村里罹难了两百多人，大多都葬在了这里）。我努力回忆着姐姐的坟墓是哪个，最后还是通过和父亲电话确认，才找到了姐姐的坟墓，一个长满了荒草的小土包，孤零零的。想起上次给姐姐烧纸，还是六、七年前给姐姐迁完坟。

我是地震后出生，没有和姐姐见过面，但是迁坟那天，是我捡拾的姐姐遗骨。那年清明前的一个夜里，我和父亲还有几位叔伯来给姐姐迁坟。父亲说姐姐安葬时是用木板订的木箱安葬的，当挖到差不多的深度，我下到里面用小铲仔细的寻找，木板经过几十年的埋葬，都找不到存在的痕迹了，只找到了两颗严重锈蚀的铁钉，上边打灯的一位叔叔说孩子当时年纪小，大概骨头也都没了吧。我用小铲子一层层仔细刮铲着泥土，一节腿骨出现了，我小心的拿起，放在了红布里，从下一点点找寻，把残存的遗骨一点点捡起。到了头部这里，这里土很松，一颗完整的头骨露了出来，我双手捧起姐姐的头骨，那黑洞洞的双眼好像在凝视着我，四十多年没有见过面的我们，今天终于见了第一面，我小心的把头骨也放到了红布里。头骨下面，我又发现了一个红丝带，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没有腐烂，也捡起一并放在红布里，父亲说这是姐姐绑头发的丝带，我看着父亲，父亲眼里已经有了浑浊的泪水。

我把姐姐遗骨包好，来到新坟的地方，把遗骨整齐的放在提前准备好的棺椁里，又在里面放上了一身小女孩穿的漂亮衣服。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来到我面前叫我弟弟，我看着她穿着那熟悉的衣服，头上系着红丝带，我眼里已经全是泪水，我轻轻的叫了声“姐姐”，她甜甜的笑着应了一声。

我给姐姐坟上填着土，大姐和姐夫也来了，大姐还买了花篮放在了姐姐的坟前。每年的“七.二八”地震罹难日，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和大姐去南湖边地震纪念墙去献上一束鲜花，缅怀一下逝去的亲人。

每个人心中有一处永远的痛，那就是失去亲人的地方。但我们会坚强，因为我们知道所有逝去的亲人们都在天堂里微笑的看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