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奶奶走了

寒丹听雨

　　2024年的3月21日（农历2月12日）中午，毛奶奶走了，辛劳了一辈子的毛奶奶在悄无声息中离开了这个世界。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一刻真正到来，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在这之前，毛奶奶因二次中风已在病床上毫无知觉地躺了近五个月，那这一刻的到来，除了悲伤，是不是也是毛奶奶的一种解脱。

　　毛奶奶是我的婆婆，因我女儿名唤毛毛，从小跟在奶奶后面长大，所以当年婆婆在庄上立马多了个名字：毛奶奶。现毛奶奶过世已有两周，这个时候来写毛奶奶，心情似乎平复了些，但平复不等于遗忘，这么好的毛奶奶值得我们永远铭记。

　　毛奶奶差不多和我们一起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自从我女儿出生后，婆婆就照顾在我女儿的左右，一直到我女儿高三毕业，这一路的艰辛，特别是我女儿年幼时的照料，特别是那个时候需要农村、县城两头跑，毛奶奶付出的心力可想而知。

　　毛奶奶不识字，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她成为一位优秀的奶奶，她把我的女儿带得很好，教得很好。女儿幼时在五总，那时五总的家中无论多忙，毛奶奶都会把我女儿打理得干干净净、板板正正，即便是农忙，请一帮人来做活计，毛奶奶要承担中午一大桌菜肴的烹饪，也一定是把我年幼的女儿时刻放在她的视线之内。虽是在乡间，但我女儿的饮食起居在毛奶奶毫不差迟的精心照顾下反是特别的绿色、生态、健康，而我女儿在潜移默化中很小就学会了锄草、抽蒜苗、场上打豆荚这些活计，还做得不丑，这让毛奶奶很开心，直夸毛毛是个灵巧的伢子。劳动创造了美，这一朴素的观念也是毛奶奶无形中给予我女儿的。

　　毛奶奶虽然不识字，但她教会了我女儿认识很多的田间农作物，她经常会抱着我的女儿去结识农庄上邻居家的鸡鸭鹅猪羊，在毛奶奶拟人化的介绍下，这些家禽家畜很快也都成了我女儿心目中的好朋友，几天不见还怪想。家中的老猫也常被毛奶奶当个孩子一样惯着，有好吃的宁愿自己不吃，也要留点给老猫，常常也会查点老猫去哪儿了，这些个善良的品性总是不经意间在毛奶奶的身上闪现。而且毛奶奶还会很多有趣的乡间谒后语，五总村有个卖肉的喜欢喝酒，但又喝不过别人，于是，每遇上毛奶奶觉得我女儿又哪里让她高看一眼了，就会说高国全喝酒—我承认输；然后形容哪个人做事不着调，就是黄豆妈妈打莲荚—有一着没一着……虽是一些乡间土语，但无疑毛奶奶是智慧的。

　　我女儿的学龄前时光差不多都是在五总村四组度过的，因为有毛奶奶，那个破旧的老房子、那个寂寥的小村庄，在女儿的眼中都成了最美的地方。犹记当年，毛奶奶带我女儿在大丰住一阵，然后在我女儿放假一起回村时，毛奶奶总能以最快的速度手脚麻利地把家前屋舍打扫得干干净净、床铺被褥收拾得干干净净。临到傍晚时分，那样的一间乡间小旧屋，在毛奶奶的一番操持下，谈不上焕然一新，但那晕黄的灯光下，斑驳陆离的小饭桌上氤氲出了大蒜炖豆腐、小鱼烧咸菜的醇香，金黄的糁子粥倒映着诱人的影子，房间宁波床上的被子散发出了白天太阳暴晒后的香喷喷的太阳味，然后邻居家的小黑狗闻香而动，径自推开了毛奶奶家那扇虚掩的旧木门……一切都美好得无以复加……毛奶奶的超能力不仅是把久不居住的小屋瞬间还复成了温暖的家，更是诠释了那句“有妈的地方就有家”。

　　我女儿正式上幼儿园后，毛奶奶就一起到了大丰县城的家，因为惦记着乡间的农活，所以每到周末，毛奶奶就要乘汽车赶往五总村四组，然后周日的下午又大包小包带了无数的蔬菜瓜果以及鲫鱼烧咸菜过来。无数个寒来暑往，不论是刮风下雨，还是阴晴圆缺，毛奶奶一准在周日下晚出现在大丰的家门口，她生怕第二天我们都上班了，毛毛到家没人带。毛奶奶很是疼爱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孙女，但只要听说谁家生了个男孩，还是会忍不住啧啧称羡：豁且来了，是个小伙呢；如果碰巧那家的家境差了点，就又忍不住的惋惜：好雨落在了荒田里。每每如此，我就逗她：怎额小伙就是好雨的。然后毛奶奶笑了，赶紧辩护又略带骄傲的说：我家毛毛，人家拿多少小伙我呢总不换呢。我晓得毛奶奶对我女儿的爱，但也晓得旧时代下长大的毛奶奶有些观念是抹不掉的，但这并不影响毛奶奶对我女儿深厚的爱。生病后的毛奶奶经常问起毛毛，那时她的神志已不太清楚，她时常坐在路边的菜摊旁看看，一看半天，一声不响，看到我过来了会问：毛毛呢？看到王小宝（我家小泰迪）也会问：姐姐呢？我告诉她：毛毛在上海上班。过会儿，毛奶奶又会这般的问起。世间的多少爱啊，就是这般的厚重与无奈。

　　毛奶奶一生善良，庄上邻里有什么事情，她总是主动帮忙，因为毛奶奶烧了一手好菜，所以邻居们有事总请她去烧菜，她也从不推辞，总是掸掸灰尘系好围兜清清爽爽地赶过去烧菜了。庄上的小孩来找我女儿玩，毛奶奶是怎么也得从毛毛的小食品箱里掏出几样请这些小孩吃，要是家里有亲戚来，那是怎么也得烧上一桌子菜，期间还得不停的用小碗帮客人添饭、加汤、夹菜，生怕客人没吃饱。在大丰的这么多年，因了毛奶奶的与人为善，小区里的老人很快就跟她成了朋友，还经常一起上街逛那种便宜的地下商场，一起去跳简单的广场舞，小区里的人毛奶奶比我们认识的多，邻里发生的事我们也多是从毛奶奶这里得知。毛奶奶的朋友们有时会在早锻练后请毛奶奶吃个几块钱的早饭，然后毛奶奶也会回请，每回老家带的蔬菜也会分给邻居们一些，总之，毛奶奶以她的为人在大丰又一次沿续了她的好人缘。

　　在我的眼里，毛奶奶和我公公她的老公相处并不愉快，面对旧式、固执、严厉的公公，我常常为毛奶奶鸣不平，但因毛奶奶受旧式思想毒害太深，从来也没产生过反抗的意识，除了心有不甘的服从，倒是时时在反省自己好像哪里又做得不够。早些年，公公中风身体一半偏瘫，但意识清醒，应该是大脑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于是，面对公公的厉声斥责，婆婆依然选择了隐忍，然后，在厨房炒菜时还是细心地帮公公准备了饭菜，因为公公牙齿全掉光了还又不肯戴假牙，只能吃软烂的食物。毛奶奶把春卷煎过之后又放在汤锅里浸泡，一边历数公公的不是一边又在喃喃自省：我也没得人家服侍得一当，人家总好几样，我就这样子。我忍不住告诉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对你又不好。言毕，猛觉自己有挑拨的嫌疑，赶紧闭嘴。这样，毛奶奶又把她精心烹饪的烂饭烂菜端给了公公，尽显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我无法理解他们的爱情，也无权评判，也许这也是他们那个时代的人相处的方式之一吧！

　　后来，公公走了，总以为毛奶奶会过上一段好日子，但有过一次中风经历的毛奶奶却是身体每况愈下，大脑越发的不中用，应该是海尔默兹症吧，许多事情转眼就忘，然后语言和行为也出现了许多的不可理喻，这个时候的毛奶奶已经不是真实的她，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变化。我无奈地看着毛奶奶在一步步变得陌生而遥远，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渐行渐远、渐行渐远……二次中风后的毛奶奶彻底倒下了，除了呼吸，其他都是一动不动，如若还有意识，那这卧病在床的近五个月也一定是痛苦之极，如若还有意识，那她看到她的儿女如此辛苦，也一定是心疼之极。然而，不管是什么样的状态，毛奶奶走了，她终于解脱了，幸与不幸，无法言说，却是世间再无毛奶奶，这一刻，山一程水一程，程程山水再无归期、永无归期，毛奶奶一路走好！我们永远想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