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鬼不走干路”这是老一辈人说的,每逢清明前后,老天总要飘几缕雨丝来增添悲伤气氛。清明是唯一一个人与鬼沟通的日子,逝者等了一年才终于盼来今天,他们想和后辈们说说话,想多看儿孙一眼,可现在的儿孙们心肠太硬了,他们祭祀从不落泪,有的甚至欢声笑语。结束送葬的人们会在接下来的酒席上推杯换盏,完全忘记了这是一场丧事。所以老天要下雨,要用雨水代替人们的泪水给逝者安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雨纷纷扰扰地飘着,人浑浑噩噩地走着,努力想从记忆里搜寻久远的踪迹。登北塬再也不用费力了,那些曾经数丈高的土崖和崖畔上干枯的榆树,早已被宽阔的柏油马路和整洁的工业园区抹平了。车水马龙呼啸而过,鬼不敢露脸更不知躲到哪个旯旮拐角去了。人只有变成鬼了才会说一些真话,此时他不用考虑人间复杂的关系和各种约朿,把埋藏心底多年的真情倾诉出来。阴间是平等的,没有皇袍加身也没有衣衫褴褛,不管你是正厅级或农民工都是相同的一团阴暗影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登上塬顶我就看见了刘彻,他和以往一样几千年来一直沉浸在悔恨中。悔恨不该把陵墓修的这么大,不该倍葬那么多珍宝,更不该杀了那么多至爱的亲人。偌大的茂陵封土堆上爬满了孤魂野鬼,那是同治初年抗击回乱被炮火炸死的民团英雄。无知的团练头子以为居高临下能打胜仗,让四百多人登上大陵坚守,结果被敌人包围炮轰无一生还。向北走去定周村南和村东南开阔的田野里鬼影憧憧桃花灿灿,当年这个村与回乱交战战死400余人,村里大部分男性呭血南门文昌楼和城墙东南角魁星楼,以至于多年后尸骨无人掩埋变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到了夏季又幻化出一团团火焰,扰乱子孙的夏收。直至现在,这些定周村的先人们满腔悲愤终于平息,又幻化成簇拥枝头的粉艳桃花,观看着村庄和子孙们的日新月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在抗击回乱的战斗中,南寺(定兴寺)做为先前堡垒和指挥机构有着不可或缺的领导作用,方丈先是组织十多名僧人在院内挖窨子,让地道纵横交错通连井水,还有六间约十平方的窨洞供避难人休息聚集。此后村民们模仿此举,也在全村建起了更大规模的窨子供老人和妇幼躲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定兴寺是先于定周村而存在于武帝陵以北的大寺院,占地约40亩,院内千年古树聚阴叠翠,特别是几棵苦楝树,冠如华盖身需数围,僧人为了保护树根,在树身下用青砖砌成五尺高的围廊,使其更显高大神秘。定兴寺门向南开,青砖砌成的三个拱顶门洞上建有土木门楼,院内第一道是西方三圣殿,两边是僧人寮房和斋堂,后边有大雄宝殿一座,龙脊飞檐气势恢宏。在那场血与火的较量中,寺内方丈和十多位僧侣都一一战死,为了纪念英雄烈士事迹,村里修建“义烈祠”一处,供清明祭祀之用。直至解放后定兴寺的门前土坡上仍有五尊历代主持的灵骨塔,塔乃青砖砌成,与村东南墩塔摇相呼应。墩塔更是高大,是高约20米、周长约16米的四面体,外青砖封面内黄土夯实,顶围稍小于底座,塔主的后代皆在,建于何时无人知晓。如果从咸阳回家,走过夏家寨便远远望见定周村的墩塔了。那时的村庄各有特点,你村有千年古槐,我村有唐朝寺院;这村有豪华戏台,那村有神奇传说,更多的小庙、名人、大树各具特色数不胜数。现在的村子虽然基础设施过硬,楼房整齐街道干净,但毫无特别之处,完全是相同模式,以至于走到村前都不敢相认。定兴寺在解放前就变成了小学校,小学校在上世纪又倒闭消失,现在已被村民的住房占满,墩塔也拆除了,大冢也夷为平地,让神鬼们无处躲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沿定兴寺前一条生产路向东走去,去年在这里看见一片油菜花和两棵榆钱树,今日油菜花正黄,榆树却无踪影,可能是要给这条土路铺水泥了故将榆树砍伐。在饥饿年代榆钱可是孩子们的美食,捋一把填入口中,瞬间馨香溢满。再向前走,路边14斗渠处坐着三位长辈闲聊,其中一位年过八旬满头银发者去年就在此相遇,是他给我讲述了南寺(定兴寺)的一些历史。今日相见更觉亲切,他也说大冢是班超墓,在上世纪60年代还在大冢旁挖出一个墓穴,里面的尸骨仍在,但无头骨。尸骨外的丝质衣服完好,硕大的铜钮扣依稀可见。西汉的哪位英雄身首异处呢?经查询有:韩信,墓在灞桥;窦婴,墓在平陵东;王莽,墓在华阴,还有被霍去病射死的李敢,墓在马嵬泊南。眼前的“班超”墓封土已无,墓穴遗址被青青麦苗覆盖,现在探究它已无多少意义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沿14斗渠向北,就到了我家的祖坟,西边的土壕已被填满,坟地风水大为改观。依次在坟前点燃纸钱,先人的面貌便浮现脑海。我在《燎花花》文中曾经说过,火是阳世与阴间的媒介,烧纸就是敲开了阴间的大门,袅袅青烟将记忆带至上世纪,带至久违了的大家庭。父亲对我说“守口如瓶”,母亲说“顺其自然”,祖父说“针砭时弊就是自寻烦恼”,伯父说“不要丢掉中医”,大妈堂兄堂嫂说“常回乡走走”。亲人的话语如烟火缭眼让我泪水涟涟,我突然意识到,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送走一个个亲人。我从11岁开始上坟,已经上坟烧纸五十六个年头了,每年两次从未耽误。命运安排我回到故乡,认识故乡,融入故乡,又工作在塬下,距故乡仅一步之遥,简直就是一个标准的守陵人。为此,我要感谢那场运动,是它给了我取之不尽的写作灵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在烧完纸钱的一霎那,我抬头看见这片土地上众多的鬼影,这些鬼影似桃花、似油菜花,不吓人不丑恶,更亲切更真实,因为从他们那里听到的都是真话。从此,我否定了“鬼话连篇”这个成语,我等待着下一个清明节的来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一阵阵的纷纷细雨落在花瓣上,如噙满泪水的眼睛。我的双脚粘满泥土,在烟雨弥漫的原上寻找牧童。</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