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郑重地用“启示录”写下这篇文章,以表达对父辈们的崇高敬意,亦是对自己往后余生最坚定地谆谆告诫。</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一</p><p class="ql-block">意识到父亲渐渐老去,是因为我每次踏着斜阳回家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父亲那伛偻的身形,如一尊雕像,默默地在夕阳下静默伫立。</p><p class="ql-block">尽管有时候喃喃自语:我都七十七岁了,是不是真得老了?但当看见田野里那些忙忙碌碌的身影时,父亲还是习惯性地从满是蛛网的屋子里找出自己的农具,眯着眼睛极力地擦拭着,铁锨、锄头、铁耙等,擦拭得一丝不苟,直至脸上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p><p class="ql-block">父亲终于承认自己老了,是在绞尽了一个冬天的思考之后。“不能再带着他们浇地了,晚上看不见东西了。”那次回家的时候,父亲半是认真半是征求意见地和我说。在得到我最肯定的答复后,父亲还是沉默了很久。我知道父亲的沉默里有着极度的不甘心和深深地无奈,从那一声轻轻地不易觉察的叹息声中,我听得出来。但当想到多少年以来,父亲带着一班中老年人在满是坑洼的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忙碌着,想起浇地的每一个夜晚,父亲在微弱的手电筒的光亮下疲惫不堪而歪歪斜斜的身影,我还是意识到,那个不服输、不服老的父亲还是在渐渐地老去,一如即将西斜的夕阳。</p> <p class="ql-block">但父亲终究还是那个不服老的父亲。</p><p class="ql-block">“我还得有点事干,太闲了觉得难受。”父亲是在为他重操旧业做着铺垫。果不其然,当我再次回家的时候,父亲的门道里又摆满了一筐一筐花花绿绿的糖块,门口又是不是停着几辆来拿货送货的三轮车,院子里又充满了父亲久违了的欢笑声,父亲也还是习惯性地拿出自己的算盘,“噼里啪啦”地算着那微薄的收入,一丝不苟,全心贯注。还郑重其事地在门口挂历一个纸牌,上面写着“放糖”俩字及自己的联系电话,父亲的字不算好,但写得极其认真工整,每次看见总能让我心生暖意。“你都不知道,一个冬天我挣了一千多块钱呢。”年底算账的时候,父亲炫耀似地和我说,“足够开春买化肥浇地的了吧。”说起这个,父亲的脸上满是喜悦和自豪。</p><p class="ql-block">说起来不好意思,早已过了知天命之年的我,每一次回家竟然是为了能吃上父亲亲手做的一顿饭,我也只是在前年父亲的得了一场病后才象征性地做过几次饭,之后又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父亲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身影,享受着父亲所做的每一次不重样的饭菜。有几次,为了省却父亲的油烟之苦,我还是精心地在路上买点花生米豆腐丝之类的凉菜回去,一两次的时候,父亲没说什么,再次买回去的时候,父亲的脸上现出了不乐意,经常会含蓄委婉地告诉我:“少买点吧,吃不了的。”其实我买的真不多,只是从父亲的话语里我听出了不满。我渐渐知道,父亲是在向我宣示着他的不老:我还能做饭,我还能做很多很多事情。于是,当我再次心安理得看着父亲在面板前奋力地擀着我喜欢吃的杂面,当我看见父亲弯着身子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形,当父亲将他亲手做的饭菜端到我面前问一声:不知道盐口合不合适?我知道,我又一次满足了父亲小小的而深情的愿望。</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p><p class="ql-block">很庆幸几年前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庭院,想来岳父也是有着同样的想法。</p><p class="ql-block">还不到春分时节,院子外面还刮着料峭的风,岳父已经在院子里忙碌开了。找出简易的农具,松土,刨地,施肥,浇地……然后细细地撒下去年就已经备好的菠菜种子,轻轻地掩上土,土已经被岳父粗粝的手捻得细碎。然后就是每天细细地洒水,细细地守护,清明将近,菠菜种子已经破土而出,于是,几平米的一块土地上已经密密麻麻的满是绿意,前几天的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竟让也让闲置空旷了很久的院子里铺上了一层绿色,谈不上葱茏,挂满雨滴的小苗苗晶莹剔透,让人心生爱怜。</p> <p class="ql-block">于是记得起了去年的暮春时节,也是缘于岳父历时数天的努力,院子里原有的一篇竹子被清除殆尽,岳父在开辟出的小小田地里种下了几棵苦瓜,岳父悉心地呵护,终究成就了一排苦瓜的郁郁葱葱。等苦瓜渐渐长高,开始爬蔓的时候,,岳父翻出旧的早已搁置一旁的竹竿,那是几年前我心血来潮种菜用过的,本来想扔到垃圾桶里,但岳父还是不声不响地留下来了,于是在那个夏季就派上了用场。我曾粗略地将竹竿架起来,漫不经心地捆扎了几下,就算是完成了任务,但岳父终究觉得不满意,自己又精心地将架子调整得很整齐,仔细地捆扎,直到那一排架子像极了一队列的青葱少年,直至自己满意了为止。</p> <p class="ql-block">夏天到了,岳父盯着烈日在苦瓜架下忙碌着,挥汗如雨但从不停歇,少雨的时候,就用积攒下来的雨水悉心地撒着水,像呵护着孩子似的。我这才记起,小区改造时候工人们用完废弃的小桶,都被岳父收集起来,下雨的时候就排列开来,雨后或深或浅的雨水,成了苦瓜最营养的水分。苦瓜渐渐长大,藤蔓也渐渐爬上了竹竿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苦瓜结出了一朵朵的小花,嫩绿的苦瓜丛中闪烁着一朵朵嫩黄嫩黄的小花,像极了七彩花,花瓣细碎工整,花蕊娇艳欲滴,点缀着整个苦瓜架,也点缀着小小的院子。不几天的工夫,当我再次凑近看的时候,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苦瓜长出来了,掩映在绿油油的叶片里,像刚出生的婴儿的小手,翠生生娇艳艳的,让人爱怜得不能自拔。</p><p class="ql-block">只可惜我不吃苦瓜,但是当一盘切得细细的薄薄的苦瓜上桌的时候,我还是口生甜津。</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三</p><p class="ql-block">西邻是一个比我父亲年龄略小的退休老人,我们叫他宗叔。</p><p class="ql-block">几乎是一天到晚的每一个时间节点,宗叔家里总是动静不断,或“叮叮当当”,或“咝咝啦啦”,到了午休的时候,那声音就变得“窸窸窣窣”了,那声音从宗叔老两口搬过来就没有停止过。我曾好奇宗叔在家里究竟在干什么,直至偶尔的一次机会走进他家院子里才揭晓了谜底。他家的门道里码着各式各样的工具,有铁锹、锄头等各式农具,更有锯子、凿子、瓦刀等各式工地上才有的工具,凡所应有,无所不有,五金店似的,却又分门别类摆放得井井有条。只记得几年前刚老两口刚搬来的时候,就是一座沉寂了多年的一座老院,墙面地面陈旧,偏房里满是蛛网,满院狼藉的样子,一看就是闲置了很多年。宗叔细数了这几年的改造成果:地面瓷砖是他自己买来了沙子水泥一块块砌出来了,不算多么标准,但边边角角严丝合缝平平整整;偏房是他一天天改造出来的,墙面粉刷一新,窗口是他一点点凿出来自己安装的窗户;甚至下水道之类的看似非专业人员不能干的活,都是边琢磨边自己干出来的,院子里的一方天地种上了丝瓜、南瓜灯各类蔬菜,还有并不名贵的一些花草摆放在各个角落,一到夏天,满园芬芳,满园苍翠,隔着院墙都能闻见。</p> <p class="ql-block">院子外面也有一片空地,土地也总是平整洁净,角落里堆放着沤好的土杂肥,以备施肥之需。被宗叔种植并细心呵护的柿子树、无花果、月季等,高低错落有致,红绿色彩相间。疏土、施肥、剪枝、疏果等果农干的活,宗叔总是干得像模像样,一点不比干了一辈子农活的父亲差,我真是由衷地佩服。</p><p class="ql-block">岳母还健在的时候,为了出入方便,门口请人做了一个斜坡,但因为做得太窄,轮椅出来进去总是很别扭,不知道什么时候,宗叔用他学会的瓦工手艺用混凝土给斜坡加宽了,而且是悄无声息地给做完了,即使是以后我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宗叔总是一如既往地笑眯眯地说了一句:那有什么?还不是应该的么?尽管因为工作忙,一年见不了几面,但宗叔总是关切地说:你们工作忙,有什么事和我说就行啊,不用不好意思。至今想起来,我都感激不尽。宗叔也常常帮着岳父收拾我家的那块地,单是清除深深扎根于地下的竹鞭,就让他费心不少,“有空我出去买点农药,看能不能把它彻底消灭了。”过了几天,果然又悄悄地买来农药,帮着岳父彻底将竹鞭清理干净了。可以说,我家的那块小小的土地,之所以能让岳父种得得心应手,有宗叔的一份功劳。</p><p class="ql-block">周末见到宗叔,也还是穿着褪了色的工装,满是灰尘,满脸沧桑,一看就是刚刚干完了什么活的样子,但精气神十足,也还是眯着眼睛笑眯眯温和的神情。依旧是关切地问这问那,“别太累了,悠着点干啊。”“把烟戒了吧,那东西对身体不好。”</p><p class="ql-block">我没有见过宗叔的孩子们,用宗叔的话来讲: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我就把身体养得好好的,我可不给孩子们添麻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