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启示录（小说连载）（十）试 枪

泽小鹤

本章简介：麻黄草生意告一段落，我和三哥，还有泽伟加上谭警官前往乌日图林场打猎，试枪，谭警官提到了章嘉，在危险中打到一头野猪。

到林场长家吃饭喝酒，途中电话中惊悉戴老板押运输啤酒车在火车道口被撞，戴老板和霍得利连同司机，被烧死在驾驶室，其状惨不忍睹。

市井面对这一情况，议论纷纷，犹显人间百态。

初秋的草原金风送爽，落叶亮黄，北燕南飞前，集结于农家庭院晾衣绳上，叽叽啾啾鸣叫。晨风微凉，吹拂着几架牵牛花上的露珠，露珠滑落，润泽枝叶。

角瓜，窝瓜，南瓜果实沉甸甸，满眼都是丰收的景象。

我们麻黄草生意十月中旬的时候已经结束，总体来说非常顺利，就是最后收的斯琴图十几车，质量不好，麻黄草里掺杂草，沙土，我们当时溯源，信息反馈是他做的，侯老板黑水帮想给他点教训。

钱曼霞笑着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吃饭吃出个石头子，吐了就行，没必要把桌子掀翻。”老板娘语出不凡，侯老板强忍着，说：“来年不能用他，欧阳！”

男孩子都喜欢舞枪弄棒，我更不例外，自从第一次和田三哥喝酒，他教我手枪的射击要领，我就心痒难耐，多次央求他带我去打猎，想试试真枪的威力。

三哥总是找借口，不是忙呢，等过一阵子，再不就是正执行任务呢，反正总是口惠而实不至。

星期天，三哥电话请我吃火锅，泽伟带个女同事也去了，我觉得我深圳电子公司老板的身份背景，和彰显的经济实力得到了潜移默化的认可。

我们让老板切的是“锡盟黑头羊肉”，喝的是浏阳河，高兴之余，泽伟最近破了个案子，心情美美哒，他提议：“下午都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去乌日图林场呗，打点野味回来。”

乌日图林场是当地自然保护区！

“欧阳，你有事儿吗？”田三哥问我，我说：“没事儿，没事儿。”我当然乐不可支。

女警官姓谭，她提议：“能不能带上章嘉，她可是神枪手，去了保证硕果累累。”

田三哥说：“你够呛能约出来，听人说那人脾气挺特儿的。”我听到章嘉二字，心中一动。

谭警官操起手机打给章嘉，我听见甜美熟悉的声音，她们简单交谈着，她问都有谁，谭警官说：泽伟哥，三哥，三哥一个哥们儿。电话那头很爽快就答应了。

田三哥笑着对谭警官说：“你可真行啊，上次听说咱们政委请她打乒乓球，她都没去。”

“我姐们！”谭警官感到挺有面子。

我听到章嘉的名字，虽已过去多年，心里兀自翻江倒海，不知是忐忑，还是激动，几次连水杯都拿错了。

田三哥弄了一支散弹枪，一支双筒猎枪，要了些六四手枪子弹，泽伟弄了一台214吉普，整装待发，章嘉却迟迟没有出现。

谭警官又一个电话追过去，对方挂断电话，过了一会儿打回来，说临时有任务，抱歉，来不了了。

我听了，如释重负，暗暗出了一口气，过了几分钟，心里又有些淡淡的落寞。

过去这么久，能因一个人的名字，而把我心情搅动得波涛起伏的，也只有“章嘉”啦！

乌日图林场紧连着蒙南沙漠，幅员辽阔，纵横百十公里，是野生动物的天堂，常见的傻狍子，驯鹿，野猪，黑瞎子，狼，山鸡，野兔……成群结队。

我们一行四人乘坐214吉普车，疾驰前往，惊得路旁的野鸡扑棱棱乱飞。

那时候的乌日图林场属于自然保护区，沿途都用堑壕或者铁丝网割断，普通百姓不准入内，能够入内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特殊人群。

田三哥交际面广，朋友多，西西里市上至政府官员，下至贩夫走卒他都相厚有加，乌日图林场老场长姓林，是三哥的忘年交，现在老场长退休，他儿子林栓住子承父业，继续当林场场长。

田三哥显然经常光顾，他驾驶着吉普车从铁丝网的破洞钻进来，沿着没有车辙的绵绵草地，起伏奔驰，惊起许多叫不上名的飞鸟，远处半米深的荒草丛里，探头探脑有野兽出没，像极了后来电视台播送的动物世界——非洲大草原。

吉普车直奔林场标志性建筑——瞭望塔。

大约行驶四十分钟，残破不堪的瞭望塔近在咫尺，我们拾级而上，爬到顶层，顶层距离地面六七丈高，胡乱的稻草盖子，就像简易的站岗放哨的亭子，没人，鸟粪却新旧叠加，遍布脚下和栏杆。

谭警官兴奋地说：“三哥，这林场太大啦。”郁郁葱葱的树冠，绵延不断，就像踩在脚下的一大片绿云。

田三哥非常开心，他说：“忘了带望远镜，带了你也一眼望不到边，上次我和城建局长一起来，光往里开车就开了半天。”

谭警官喜上眉梢，她掏出配枪，向着三十米远的树梢上几只白羽毛的野鸟瞄准，然后扣动扳机，只听得旷野回响，啪的一声，清脆悦耳。

包泽伟笑道：“你啊你，你以为是狙击枪呢啊？那么远，够不到，白鹰雕都让你吓一跳。”

我看着惊飞的白鹰雕，问道：“包哥，手枪有效射程多少？这么熊吗？”

“也就二十米，再远后坐力大，打不准。”他解释道。

田三哥问我用哪只枪，我说，你看着安排吧，我就是来混的，你指着我吃不上野味。

谭警官接口到：“欧阳，不如你拿三哥的枪，我们负责捡猎物，碰上算，碰不上拉倒。”我点头称是，三哥掏出腰间64手枪，交给我十来发子弹，他说：“管它打着打不着呢，别剩。”

我象乞丐得了黄金，两眼放光。

接过手枪，卸下弹夹，弹夹子弹是满的，我两手交错，哗啦子弹上膛，再打开保险，瞄着不远处的老榆树，抬手就要开枪。

谭警官忙把着我的手指点我，如何两手握枪，增加稳定性；如何先将扳机勾到击发位置；如何调整呼吸，站稳马步。她毕竟经过专业训练，理论上确实规范有度。

我们兵分两路，约定好一个小时之后，都回到瞭望台的吉普车前，三哥和泽伟两人拿着双筒猎枪和单筒枪，一路向西，我和谭警官一路向南，她除了手枪之外，还拿着一支散弹枪。

谭警官个子瘦高，胸部平平，随意穿着一身迷彩服，扎着马尾辫，赤峰口音，是位不爱打扮，相貌普通的姑娘，我们边走边谈，不像去狩猎，倒象是在郊游。

我问：“听你说你们单位章嘉枪法好，何以见得？”

“我们公安系统比赛，手枪直立射击冠军，步枪移动射击亚军，你说好不好？”她佩服的语气反驳我。

“这么厉害啊，是男的还是女的？”我故意问。

“男的？肯定是女的啊，名字里带嘉字能是男的吗？”她还是反驳的语气。

我说：“三国时曹操有个谋士叫郭嘉郭奉孝，男的。”

“呵呵，你可真会杠，杠精啊？你。”我们说笑着往前走。我旁敲侧击又问了关于章嘉的几个问题，多大了，有无男朋友之类的。

谭警官不愧是警察，立刻警觉起来，她反问我：“你们认识？这么关心她？”我苦笑着摇摇头，说：“不认识，我哪有资格认识警花啊。”

这时，听到“轰”的一声枪响，几十米远的西面，包泽伟扯着破锣嗓子在喊：“野猪，野猪，过去啦过去啦，欧阳，截住！”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西面灌木丛杂草异动，一只鼠串的野猪，正负痛向着我和谭警官奔来。

谭警官脸色煞白，拉不动散弹枪栓，我夺过散弹枪帮她子弹上膛，打开保险，交给她，这时一只野猪，负痛狂奔而来。

没等野猪靠近，谭警官抬手就是一枪，因高度紧张，子弹打飞了，野猪被激怒，直冲过来，半尺獠牙就像两把雪白的刺刀，我本能的将谭警官护在身后，单腿跪地，迎着野猪，连开五枪。

那野猪原本皮糙肉厚，不易受伤，奈何它进攻心切，张嘴要撕咬，其中两颗子弹，歪打正着，从野猪嘴里贯穿入脑，野猪嚎叫一声，惯出二十多米，才扑通倒地。

抽半支烟的功夫，三哥和泽伟从我们身后绕过来，（怕误伤。）见谭警官瘫坐在地上，以为她受伤了，连忙察看伤情，谭警官不好意思，含羞说：“腿软了，站不起来。”

谭警官接着说：“我先开第一枪，欧阳老板后开的。”女孩子爱面子，我也不和她争辩。

我们三位男士端着枪，环过去看野猪死了没有，沙土地上被它撞击出一趟沟，嘴里淌着鲜血，已经见了阎王。

这时，西北方密林深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四五个人，穿得象土匪，架着枪出现在我们面前。

为首的问：“谁开的枪？你们不知道这是国家自然保护区吗？”语气十分豪横。

田三哥扭头一看，高声骂道：“小兔崽子，跟谁说话呢？当场长就牛逼啦，眼睛长到天灵盖了吧！”

“哎呦喂，三叔，是您哪！”那人翻身下马，跑过来，对着田三哥连连作揖赔笑。

原来来人是老场长的儿子林栓住，乌日图林场新任场长。

在林栓住陪同下，我们又四处放几枪，打到几只野鸡；几个人将野猪抬着，扔到车上，去乌日图林场场部，场部周围有二十几户人家，老场长拖着一条风湿腿，柱着拐杖迎接我们。

田三哥就像到了家，和老林没有距离感，这边谈谈笑笑，那边厨师已经开始炒菜摆酒。

喝酒吃饭期间，泽伟夸我用枪有天份，能稳住胆子，当年不考警校真可惜了。我谦虚着，并不承认自己什么天份不天份。

这时，三哥的摩托罗拉响了，我们静默无语，听他和对方沟通。

“真的假的？你确定吗？”三哥问。

电话那头呜哩哇啦说着，三哥接一句：“那可完了，几个人？三个，我靠，这可够惨的。”

田三哥挂断电话，不等人问，就说：“你们有认识戴金山的吗？”

我说：“是倒腾啤酒的戴老板吗？”

“对，就是他。”

谭警官问：“怎么啦？”

“走了。”三哥平静地说。

“走啦？上哪儿去了？”我追问

田三哥夹了一块野猪肉，加重语气道：“戴老板——走啦！没了……”

我说不可能啊，前几天我们还在一起喝酒呢。

“就今天上午的事儿，死啦，真死啦，他和他连桥还有司机，三个人拉啤酒箱子过铁路道口，让火车撞飞了，驾驶室着火，三个人一个都没出来。”

这种事儿哪有造谣的？红口白牙咒人生死，那是断不可能的。

包泽伟和戴金山论着有点远亲，他拿出手机打给亲戚，跑到院子唠了半天，回来脸色沮丧，说：“唉，这人真没处看去，千真万确，三个都没了。都烧成黑炭，据说司机这几天跟老婆干仗，休息不好，又连续出车，疲劳驾驶，火车鸣笛，犹犹豫豫不敢过，刚过，就出事儿啦，啥也不别说了，该着。”

谭警官脸色难看，说“这扔下孤儿寡母可咋整啊？”

小林场长插嘴道：“走道儿呗（改嫁），这年头谁能给谁守着？中年男人三大喜事儿，升官发财死老婆…”他爹白他一眼，他马上不说了。

我发现这小子有点愣，咋当上场长的呢？

包泽伟说：“老戴做买卖兢兢业业，别人家一个月卸一车啤酒，他能一天卸两车啤酒，糖酒公司转型出来的那几家，气得牙根痒痒，就是干不过他。”

我说：“我接触过戴老板，精明能干，还非常节俭，今年本命年才37吧？太可惜了，他媳妇织了一件红毛衣，向我展示两三回。”

“全靠这件红毛衣，才分出他和他连桥谁是谁，原来一个身体上有一处红毛线残留。”包泽伟继续说：“这小子哪里是节俭啊，简直是吝啬，放屁蹦出个豆，他都能捡起来嗦啦嗦啦。我没少找他喝酒，他一回也没请过我。”

谭警官听他说的脏，红了脸，转过头去。

我想起隋清风北平歌舞厅开业，我们初相识；隋清风开庭，我们一起去旁听席听判决的情形，之后我还安排他吃过两回饭，他也没回请我。

人啊，真是太脆了。

之后的两三天，整个西西里市的人都在议论这件惨事儿，感慨唏嘘，震动极大。

触动尤其大的，是给戴老板送货的几辆三轮车，大鼻子小闫在家喝闷酒，整天不说话；小翟跟媳妇说，人活着有啥意思，自己给自己放假不干活；小高更绝，直接把三轮车卖了，做躺平状。

我和小马去吊唁，戴老板的媳妇根本没眼泪，木讷讷，两眼发直，整个人都傻掉了。

她寡妇妈央求她：“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啦。”

“妈，你们整错了吧，你们都整错了，一会儿他就押着车回来了！”

我听不下去，拉着小马，从屋里挤出来，院子里，街道上，来来往往都是吊唁的人，也有混迹其中，打探消息，看热闹的。

当晚，感慨人生无常，喝醉酒的人挺多，商店卖酒量比平时翻了几翻。

戴金山出殡那天，我还是和小马步行去的，小马陪同我，他和戴老板并不认识。

街道两侧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谈笑风生，抽烟聊天，相互打趣儿。我真不明白人们的心里，这种悲痛欲绝的场面，有啥热闹好看的？

还有些妇女，站在街道两旁，倚着墙，翘着脚，往戴老板的啤酒批发部张望，窃窃私语。

我们路过一家啤酒批发商店，女主人是糖酒公司职工，她和小马认识，满脸笑容的问他：“你看见本人没？听说烧成碳疙瘩了，是吗？”

小马老实地答道：“不知道，我没看见本人。”

那女人道：“啧啧啧，这还往火葬场拉干啥啊？烧一遍得了，还烧第二遍啊？”那种幸灾乐祸的表情，触目惊心。

我厌恶的盯了那女人一眼：她馕饼一样的脸，芝麻粒似的雀斑，右眼角还带着一颗黑痣。相由心生，一看就不是善类。

那时候，在西西里啤酒市场，竞争几乎到了白热化，戴老板他们一天能卖两车六百件，别的批发店一个月也卖不掉这个量，同行对戴老板恨之入骨，视他们的批发部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料理完后事，北方有头七，三七，五七的丧葬习俗，整整一个多月，戴老板的啤酒批发部处于停止状态，他原来占有的市场份额，迅速被其它商家挤压替代。

人死账烂，原来戴老板几天就和客户合账，他脑袋里储存的各类信息，也随着他的离世，也变得扑朔迷离，查无实据。

姐俩儿相对垂泪，损失惨重。

一个多月后，戴老板原来漂亮的老婆，憔悴了十多岁，她让儿子扶着，按着老账本打过交道的商户名单，挨家挨户合账，重新做手续。

诺大个西西里市，仅有几家承认欠款欠箱套，多数人因为死无对证，都拒不承认，或者说已经还过了，没有赊欠。

那时候，是1997年深秋，秋风瑟瑟的凉意，让我久久不能平静。我已经感到人们开始见利忘义，渐渐失去了做人的淳朴与厚道，做事儿的诚信与良知。

小说系原创，啼笑一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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