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家里断粮了，囤里没有、缸里没有、柜子里也没有，连盛米面的袋子母亲都已经抖搂了好几遍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过早落下了残疾，捞公分少，加上人口多，生产队分给仅有的十几斤“细粮”在春节时早已吃没了，又是一个青黄不接、难熬而漫长的春季。</p><p class="ql-block"> 还好，家里还有去年剩下的白薯干子，富裕的时候是给猪吃的，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盛上两簸箕，去碾道轧了半口袋白薯面，掺和着地里的野菜，做成白薯面饽饽或者白薯面疙瘩汤，一顿接着一顿吃，白薯面不禁饿，每当上到第三节课，肚子里便咕噜咕噜地响。</p><p class="ql-block"> 看着脸色日渐蜡黄的哥哥和我，母亲便和父亲商量，孩子正是长筋骨的时候，总吃这个可不行，可怎么办呢？父亲向来好强，而且脸薄，加上家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向谁借也不好意思开口。父母商量了半天，最后母亲决定去舅舅家借粮，自家的兄弟总比旁人强。</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正赶上星期天。父亲套上毛驴车去舅舅家借粮，我想跟着吃好饭，于是早早坐上了驴车。</p><p class="ql-block"> 舅舅家离我家大概有几十里路，要过一个大山坡、一条河。到大山坡的时候，父亲让我从车上下来，从侧面上推车，父亲一面在前面拽着驴钢绳，一面用小柳条驱赶着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到坡顶。稍加休息，擦了擦汗，便开始下坡，父亲把车闸搂到一半，车闸与轱辘摩擦出一阵阵擦擦响，加上驴腿自带刹车，半颠儿着往坡底小跑。到了坡底平坦处，回头望去，山坡尘土扬起一大片，久久不能散去。</p> <p class="ql-block"> 过了山坡，就是小河。因为是春天枯水期，小河基本干了。不过，河里都是大小不等的河卵石，加上有些青苔、水渍在上面，只见车轱辘滋溜滋溜在河卵石上滑，驴腿也不时地打滑，多希望小河上有座桥啊。</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上了一道坡，过了一条河，又走了一大段土路，即将中午的时候赶到了舅舅家。</p><p class="ql-block"> 舅舅、舅妈看我们来了，甭提多高兴。舅妈把爸爸和我让上炕头，摸着我的头问我想吃啥。还没等我回答，爸爸接话过去，说吃啥都中。舅妈看着我说，看孩子面黄肌瘦的，今天舅妈给你烙块饼吃。而且重复一句，说白面饼。一听说烙白面饼，我立马咽了一口唾液，已经很长时间没尝到烙白面饼是啥滋味了。</p> <p class="ql-block"> 不大一会儿，热腾腾的白面饼出锅了。舅妈端到我面前，巴掌大小，黄黄的，散发出诱人的花椒饼香。我急切的伸出手去撕拽饼子，一下子被烫了回来，惹得舅舅舅妈哈哈大笑，“别急、还有呢”舅妈说。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撕下一大块烙饼，没嚼几下，就往嗓子里吞，被噎得嗝喽嗝喽的。</p><p class="ql-block"> 舅舅和父亲可没那么幸运，舅妈端上来一碗玉米面饽饽，一小盆炖白菜，就这样，已经算一顿丰盛的午餐了。</p> <p class="ql-block"> 舅舅和父亲边吃边唠起了家常，问到了爷爷和母亲，问到了庄稼长势，好像有许多说不完的话。说着说着，舅舅突然对父亲说“家里没有粮食了吧！”父亲把咬了一半的玉米面饽饽停在嘴边，楞楞地没说话，也许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的窘境。“是的，我妈天天给我做白薯面疙瘩汤吃，害得我天天吐酸水……”我抢着回答。爸爸一巴掌打在我的后脑勺，边打边责怪我“别瞎说”。</p> <p class="ql-block"> 舅舅于是对舅妈说“把咱们存在邻居栓子家的半袋子小麦拿来给姐夫，毕竟孩子正长身体”，这时，轮到舅妈楞了起来，舅舅连忙使了使眼色，让舅妈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p><p class="ql-block"> 吃完了饭，爸爸去给驴喂草料。就听窗户地下舅舅、舅妈小声说话。</p><p class="ql-block"> “你咋知道二姐夫家里没粮了呢？！”舅妈问。</p><p class="ql-block"> “你没看见？二姐夫驴车上装了个两个空蛇皮袋，再看看，孩子饿成那样……”舅舅回答。“二姐夫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张嘴借粮的”。“我小时候，因为饿，偷着跳墙到二姐夫家，把仅有的一瓢面烙了块饼吃了，二姐夫并没抱怨，说孩子小吃白面长筋骨”，舅舅又补充说。</p><p class="ql-block"> “栓子家哪有余粮？”舅妈问。</p><p class="ql-block"> “我亲眼看见前几天他还晒粮食，估摸着得有三袋子，栓子我俩好，人品又地道，保准能借出来”，舅舅信心满满。</p><p class="ql-block"> 听到这儿，我完全明白了，舅舅家也没有余粮，他也得去邻居家借。</p> <p class="ql-block"> 父亲给驴喂完了草料返回屋子。大舅便出屋去邻居家“借粮”，不一会儿，舅舅高高兴兴地背回多半袋小麦往驴车上一放。“回去给我外甥做几顿白面馒头吃！”舅舅兴奋地说。</p><p class="ql-block"> 此时此刻，我心理不知道啥滋味，刚听到的“秘密”不知道说还是不说。说了吧，凭爸爸的脾气，打死都不会借的，想起那吃了上顿吃下顿的白薯面疙瘩汤，干脆，不告诉父亲，白面馒头诱惑真是太大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也是满心地欢喜。高高兴兴地套上驴车往家走，临走时，舅妈把中午吃剩下的半块白面烙饼包好了给我踹在兜里，嘱咐我路上饿了吃。</p> <p class="ql-block"> 天擦黑，我们回到了家。母亲早早地迎了出来，看着车上多半袋子麦子，甚是欣慰，终于可以熬过这个春了。到了屋子里，我再也忍不住，把舅舅家也没有粮，去邻居家借粮的“秘密”说给了母亲。父亲气得“怎么不早说！”，说着又要举手打我，却被母亲拦住。</p><p class="ql-block"> “是亲的远不了……”母亲自言自语道，眼里却擎着泪花。</p> <p class="ql-block"> 到了小麦收获的季节，家里有了余粮，母亲挑出最好的麦穗，打了满满地一袋子颗粒饱满的小麦，嘱咐父亲抓紧给舅舅送去。临走时，带上母亲亲手做的欧李罐头，顺便给借粮给舅舅的栓子也带上两瓶。欧李，是母亲亲手到山上摘的，一颗颗又大又甜，满满亲情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图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