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闲聊32 家里有个张桂花

燕子

　　张桂花是个73岁的农村老太太，她是公公家的全职保姆。

八年前，离婆婆去世已有几年了，我就想着应该为年岁已高的公公找一个全职保姆，于是便向我家的钟点工阿姨打听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她向我强力推荐了她们村的张桂花，说这个人心眼好、人也特别能干，丈夫过世几年了，两个女儿也都出嫁了，我心中一动：说不定这个人不错。可家里哥哥姐姐都担心：现在有良心的保姆太少了，万一老父亲被欺负甚至被骗，岂不是得不偿失，加上那个时候公公的行动、思维都还敏捷，我也就此作罢了，让公公继续维持原来的钟点工了。

转眼到了第二年，公公已经86岁了，我多少还是放心不下，就跟先生说：“爸爸的年纪是越来越大了，这次我是下了决心，一定要给他找个全职保姆了，你一定要支持我，谁反对也无效”。在我的倡导和坚持下，先生、哥哥、姐姐们都迅速地加入了支持的行列，于是便有了我和张桂花的第一次见面。

那天，我家钟点工阿姨带着张桂花来到了我家，张桂花中等身材，齐耳短发，微黑的面孔透着红润和健康，耳朵上戴着两个金灿灿的耳环，一身打扮稍显土气却是干干净净，她的表情略有点拘束、紧张，却也是笑容可掬，她说话带着浓浓的乡音。在我家阿姨的翻译和帮助下，我基本听懂了她的自我介绍，我也表达了我的要求和待遇，张桂花很开心的答应了，我建议她先在公公家试用一个礼拜，免得相互耽误了，张桂花把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不用试用，我做事，没有人说不好的”，我一看她这架势，心想：这是个自信、要强的人，估计事情能做好，于是我也就非常干脆地拍板决定了。

两天后，我便带着张桂花一起去了公公家，那是我和她的第二次见面。到了公公家没一会儿，张桂花就到厨房打量起来，她非常嫌弃公公家原来钟点工打扫的卫生，她立刻换了件衣服、穿上围裙，开始工作干活了。

　　

过了一周，我给公公打电话问问情况，公公高兴的不得了：“燕子，你看人真准啊，这个阿姨比原来的钟点工好的多得多了，又干净又勤快”。

说来也巧，张桂花到公公家工作不到三个月，一天夜里，公公不小心摔了一跤，股骨就骨折了。家里的哥哥、姐姐包括公公自己，都有些担心张桂花会一走了之，我很笃定地告诉他们：她不会走的。

公公手术后，卧床几个月，从没听到张桂花抱怨过，她总是笑眯眯地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她把公公的饭菜端到床边，再把一个小凳子往床上一架，公公就有了一个移动餐桌，她端水送药、端屎端尿、悉心照顾，快90岁的公公竟一天天神奇般地康复起来，半年不到，便拄着拐杖站立、行走了。

公公身体恢复后的一天，张桂花笑呵呵地对我说：燕子，我来你们家还不到三个月，你公公就把腿摔断了，伺候病人可不是开玩笑的，那时我还真想过不干了，可是你这么信任我、对我这么好，我要是走了也太没良心了。

　　后来一说起这事，公公就表扬我：“燕子啊，幸亏你给我找了这个张阿姨，要不然，那次我腿摔断了可怎么办，临时去找人，肯定找不到这么负责的阿姨啊”，公公夸我眼力好，会识人，还问我：“当时怎么就见了张桂花一面，也就聊了二十多分钟，就能判断这个人不错呢”，我说：“第一，我家阿姨连续两年都向我强力推荐了张桂花，说明她口碑好。第二，我见张桂花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还喜欢笑，跟她聊了一会儿，就感觉她是个本分、很要强的人，却又不强势，这样的人基本都有责任心，能把事情做好”。

平日里，我们都称呼张桂花为张阿姨。张阿姨整体笑眯眯的，她讲话声音大、语速快的时候，我经常只能听个囫囵懂，有时，她见我听的费劲，就放慢语速再讲一遍，慢慢的，我也知道一些她的故事，才知道整天笑呵呵的张桂花竟然是个苦命人。

　　张桂花出生在镇江的一个落败的大户人家，家中兄弟姐妹多，又是女孩子，她很小就开始帮着家里干活，没上过一天学。解放后打土豪分田地，她家成分不好，家里的处境自然是不言而喻了，到了恋爱婚嫁年纪，张阿姨和哥哥只能跟别的成分不好的人家换亲，也就是说，张桂花的哥哥娶了她老公的妹妹，张桂花嫁给了自己嫂子的哥哥。张阿姨跟换亲的老公，没有过自由恋爱，却也和和睦睦、平淡幸福地生活了几十年。十几年前老公患癌症去世，张桂花就一个人四处打工，坚强的把日子过起来。张桂花生育了两个女儿，她常常自豪地跟我说：我虽然没文化，但是十里八乡都知道我的两个女儿、女婿，很孝顺，孝敬公婆、生活和睦。

空闲时，张桂花也会跟我说她年轻时的故事，她说那个时候，丈夫生病了，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两个女儿，可真是不容易啊，她要强，不想被别人看不起，就起早摸黑地干活，她特别能吃苦，在农村，一个男性青年强劳力，一天挣八个公分，张桂花能挣七个半，她承包甘蔗地，勤劳致富，小日子过得还真不赖。

今年73岁的张桂花健康硬朗、健步如飞，干活麻利，公公家阳台上有一个用砖头垒起来的2平方的小土地，她就一茬一茬地撒青菜种子，一茬茬地收获，经营的生机勃勃。

张桂花是个地地道道的文盲，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她的老年手机只能接听，不会拨打电话，不过却一点没耽误她做人做事。

记得我第一次在公公家吃张阿姨做的饭菜，她见我吃的很少，就问我是不是不和口味，我告诉她：不是，是因为她在菜里放了生姜，我是不吃生姜的，会过敏，张阿姨笑眯眯地说：“哦，我记住了，下次我就知道了”。从那以后，只要我在公公家吃饭，她再也没放过一片生姜。我挺感动的，就这么小的一件事，可见她放在心上了。

有一天，公公小区里来了一群农村老头老太太，或戴草帽或戴头巾，在太阳下种花、种草，忙活了一整天。那天，张阿姨告诉我：她认识那些人，都是她们村里的，她感慨地说：如果没来公公家干活，她可能也会在那里种草了，一天下来，腰酸背疼，只能拿到90块钱。我这才注意到，张阿姨的脸比以前白嫩了不少。

后来跟张阿姨熟了，我发现大字不识的她竟然深知很多朴素的生活哲学，她说：“人哪，一定要勤劳、肯吃苦，捡粪还要起个大早呢”；她要求两个女儿必须孝敬公婆，这样才能夫妻和睦幸福；她说：“千好万好不如平安健康好”；她说：“要好自己好，要狠自己狠，凡事要靠自己”…

张阿姨没文化知识，但她的情商却不低，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说，她能准确拿捏，她爱干净、又勤劳，整天笑眯眯的，全家人都喜欢她。

以前，我们子女一起去公公家聚会，都是一起到附近饭店吃饭，花钱不说，卫生、味道都不敢恭维。有一天，张阿姨对我说：“如果你们不嫌弃，我来做饭给你们吃怎么样”？我说：“那怎么好意思呢”，她笑着一摆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看得上我的手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从那以后，每次我们去公公家，张阿姨都是大清早去买菜，准备，我们和公公聊天说话，到了饭点，张阿姨准能做出一桌好吃的饭菜，吃完了，她让我们继续聊天、玩耍，她一个人再洗碗收拾桌子。每每那个时候，我都对张阿姨充满了感恩，因为我知道这些都不是她应该做的。

一天，我感慨地对先生说：张阿姨是没知识，但有文化。先生好奇地问：此话怎讲？我解释道：现在好多人有知识，却没文化，但在张阿姨身上，我能感受到一些宝贵的传统品德，勤劳、勇敢、感恩、守信、要强，敬业。她虽没读过一天书，大字不识，可她说话、做事朴素而有道理，也就是我说的的：“没知识，有文化”。

　　

一转眼，公公已经94岁高龄了，他常私下跟我们表扬张阿姨能干、勤快、闲不住，一天能拖好几次地，有太阳就洗衣服，给公公晒晒鞋子帽子，公公的生活被张阿姨照顾的妥妥贴贴的。张阿姨的皮肤也白嫩了许多。

　　张阿姨也常有夸海口吹牛的时候，她会说：她做事是最好的，她洗的杯子、碗筷、打扫的卫生，全世界都没有比她干净的。每次听到她如此言论后，我们和公公都是点点头、一笑而过。有时，张阿姨会半开玩笑地说：“我就是一个打工的，只要身体好，做得动，我就一直做下去”，其实她心里知道：我们一家人都没把她当保姆看，就像家里的好朋友、好亲戚一样。

有段时间，张阿姨愁眉苦脸的告诉我：她的外孙女工作上遇到困难了，我和先生赶紧出手相助，积极地想办法帮她解决了。张桂花感激涕零，一定要送给我两只老母鸡外加一个红包，我告诉她：“阿姨，老母鸡我就收下了，红包是肯定不会要的，你尽心尽力地照顾好公公，让我们做儿女的都能安心，我们就很感激了”。其实，人与人之间，互相感恩，彼此真诚，相处起来就会简单许多。

有一天，公公给我打电话，聊了一会儿后，就说再见了，我刚要挂断电话，突然听到电话那头的公公把我刚刚跟他讲的话又全数告诉了张桂花，那一刻，我心里还真有些惊讶和不快，不过，我很快就理解和释然了，我反而为公公高兴，张阿姨又能照顾公公的生活，还能陪他说话聊天，是公公的福气，也是我们做儿女的福气呀。

有一次，在公公家吃饭，张阿姨做的一个主菜很失败，公公就当着我们大家的面批评了她，我以为张阿姨肯定会生气，没想到她呵呵地笑，说：“是的，我是做的不好，下次我就知道了”。那天，我在心里还真生出些感慨来：公公为人大方、不计较，每天他吃什么，张阿姨也同样一起吃什么，张阿姨什么时候买菜、做家务，怎么做，公公从不干涉、给予了充分的尊重，公公喜欢笑，很会交流，容易相处，张阿姨老家遇到什么事，就请公公给他出主意。公公很希望张阿姨能一直照顾他的生活，而张阿姨也很在乎这份工作，所以他们互相感恩、相互珍惜，自然就维护了一种很融洽的关系。我想：如果夫妻之间，朋友之间，多一些感恩、尊重，可能相处会轻松、愉快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