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灯

木杉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以前没有新式喷枪、雕刻机之类工具,打造金银首饰的工匠们对熔炼焊接工艺,全凭嘴“吹鳖灯”传统的技艺来完成,由于说起来不好听,人们将其称为“吹灯”,在古镇漫川关会这门手艺的人还真多,上街拐弯贾大海的父辈俩和他都是高手,也算是门内师傅,后街的陈朝富,陈朝炎两兄弟,和我家对门的王永成老爷子,都是用一根铜管子,对着灯芯吹气,灯芯火苗楞楞拐了弯,因而在漫川关留下这样一句诙谐笑语,银匠们的灯“歪火”。 </span></p> <p class="ql-block">  王永成老爷子住在我家斜对面,一个六十多岁老头,寡言少语,爱穿一身白衬衣套上粗布对襟褂子,长年蜷在火炉膛干活,早已把背折成驼背,走路的时候左肩膀还有点溜肩。记得那还是很久以前的事,街头余家婶子给自己姑娘说了一门亲,女婿是外地人,说是姑娘的奶奶解放前留了两块银元,如今银元用不上了,不如拿出来给孙女做个手镯,好留个念想,恰好姑娘的女婿也在漫川老街上,余婶带着姑娘和未改口的女婿一起找王永成老爷子,让给姑娘打手镯。</p> <p class="ql-block">  银元在老爷子手心中一个鹞子翻身,轻盈的夹在手指尖上,对着嘴唇猛地一吹,迅速靠在耳边听着清脆声响,来判定音质的纯度,老爷子瞅着手中银元,只听余婶细细碎碎地说话,末了回一句:“只要是真银子,你想打个啥样,都成。”和余婶讲好工钱,老爷子在货柜里取出一盏出奇大的油灯,放在手边小凳子上点着,左手托着烧黑木托,将银元放在木托中间,嘴上叼着一根细细尖咀铜管子,对着灯芯吹气,顷刻间灯芯火光楞楞的拐了九十度弯,蓝盈盈火苗对着银元熊熊燃烧,慢慢的变得通红,老爷子泛红的脸颊微微鼓起,又缓缓瘪陷下去,鼻翼不经意地煽动着,发出丝丝吸气声,腮帮和喉咙里像是卡住了东西不停吞咽,口中吹出的气没有间歇,好像有用不完的气,让强劲的火苗不停地舔舐着那块银元,银元上的袁世凯渐渐失去了容颜,熔化成一颗红彤彤水珍珠。街面上来来去去的围了一圈人,稀罕地凑着热闹,我挤在中间看吹灯,觉得一堆人里有一丝淡淡袭人的香气,香气就像是一阵轻柔的微风,是从余家姑娘身上飘过来的,我用眼角偷偷地瞅着,对那清秀高雅,淡扫峨眉的女子,惊叹嘘嘘,漫川关就是出美女,看着紧紧贴在姑娘身后的男孩,小伙挺丑的,觉得心里有些酸味,心想一朵鲜花怎么让猪八戒给掳去了,忽然觉得自己脸在发烧,呼呼的火焰下熔化的不是袁世凯,而是自己那颗懵懂的心。</p> <p class="ql-block">  老爷子慢慢地将银水倒进模子后,稍作休息,开始翻扯他那柜子里的羊角锤、小锯子、钳子、锉刀、雕刻簪子,柜下面是一个手推风箱,风箱连着小炉膛,一块铁砧贴敷在满身斑驳坑洼陪他风雨几十年的枕木上,被牢牢地钉在炉膛边。老爷子拆开模具,那银水已凝成一根银条,老爷子小心用铁钳稳稳地夹住,心想轻了,怕它走丢,重了,又怕弄疼它似得,翻来覆去细细的打量银条,咋样錾出花样,让它精美无与伦比。羊角锤叮叮当当不停的锻打着银条,任凭老爷子一次次吹灯加热、再锻打,似乎受着老爷子反复的蹂躏,终于蜷着身体,渐渐现出雏形,老爷子在镯子上用铁簪凿了一朵清雅的荷花,还有半合半开的半片荷叶,叶片的脉络清晰自然,荷花初绽,风姿绰约,最妙的是还有一尾躲在荷叶下半露头的小鱼,调皮地露着惊喜,他用手慢慢摩挲着,似乎和镯子对话,镯子听得见。手镯从粗磨到细磨、再打磨最后抛光,镯子已变得细腻,透着煞白煞白的银光,周围的人都在惊叹手镯漂亮,老爷子满意地把手镯交给了余婶,余婶左右翻看,小心套在姑娘那只透着婴儿白,好像一下子就可以挤出水来的手,秀窄修长,却又丰润,白白的肤色,想那初雪一般,却看不出一点苍白,姑娘害羞脸蛋红得像山上的野桃花,手镯晶亮的光泽几乎扎人的眼,姑娘戴着手镯子高兴地一起走了,姑娘带着是奶奶一点念想,更是老工匠的精髓,似乎也让我有一点魂不守舍。</p> <p class="ql-block">老银匠坐下来点上一袋水烟,咂摸的吸了几口,吐出银元般大的烟圈,慢慢牵出一条细长的烟雾,细微微地飘在空中,直到渐渐地消失,白色的烟雾后面,他感觉有点累,他老了,真想让这门熔炼焊接吹灯技艺传给儿子,可没有一个愿意耐着性子去学,他真怕哪一天他会轰的一声倒下,最终将会埋入地下。街上的人走来走去,老银匠看了会儿,有点倦意,眼睛轻闭,坐在门前靠椅上睡着了。</p> <p class="ql-block">  多年后,我在漫川老街上一幢旧房拆除中,得到一枚有孙中山头像的十文银币,欣喜若狂,又想起了吹灯的事,自己照猫画虎的想学做一枚小戒指,送给梦中心仪的姑娘,便有模有样也搞起了吹灯,拔掉家里老收音机的天线管子对着煤油灯吹气,那气就不打一处来,吹得腮帮酸痛,脸颊发硬,头晕眼花,差一点让我接不上气来,十文银币依然纹丝不乱,被熏得漆黑,失落的心情,吹走了我脑子里那个子虚乌有的姑娘,忽然明了金庸大侠笔下的东邪黄药师那根玉笛神功,吹得天崩地裂,魂飞魄散,西毒欧阳锋蛤蟆功醍醐灌顶转眼传给杨康,故事虚构,功夫是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那上气不接下气功力,吹灯这门技艺是我能轻易吹出来的吗?</p><p class="ql-block"> 如今,随着时代的发展,先进的工艺不断创新,百姓寻常人家穿金戴银也多了,市面上周大生,老庙,犇鑫珠宝、老凤祥,铂金钻石,花样新颖,色泽亮丽多好呀!传统的技艺虽被取代,而永远取代不了的是工匠们那颗执着的精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