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耘者(连载二十一终结篇)

峭壁松

题记: 本小说取材真实，行文简洁，讲述了当年长沙一群知青艰难困苦、悲喜情仇、乐观向上和友善可亲的感人故事。其情节生动曲折，时代烙印深刻，与发表在美篇平台的《养蜂人》为姊妹篇，既有连续性，亦可独立成篇，希望美友们喜欢。

一天，张朝东见村上来了一个织蓑衣的师傅，手艺很不错，村里人纷纷请他织。

张朝东问这师傅:“您织一件蓑衣多少钱？”“两块钱。”“那您一天能织多少件？”“一天平均能织一件。”那师傅爽快回答。张朝东一算：这一年如果能织三百件就是六百块钱，多么充满诱惑力的数字！要是自己一年能挣这么多钱该多好！于是动了跟这师傅学织蓑衣的念头。

他开始跟那师傅套起了近乎，给师傅端茶倒水，递给他沅水牌香烟，最后与那师傅无话不谈。当他认为火候到了，即提出拜师学艺的想法，那师傅居然一口答应，说自己要先回家一趟，等一个月后再来接他，带他出去走村串户挣几个活钱。

师傅告辞了，张朝东于是每天掐着指头数日子：三天……十天……三十天。约定的日子早过了，可那师傅连影子都没见。张朝东后来仔细一想：那师傅真会带一个长沙知青做徒弟？将一个外人带出师后去跟他抢饭碗？想到此他暗笑起来，笑自己的幼稚，笑自己脑筋没开窍。

此事过去，他跟湘姐说：“我准备到德山去挑码头试试，如果一个星期没回来，就在那里干下去了，如果回来了，那我就是乌龟爬到菜园里一一不是吃菜的虫。湘姐劝他不要去，说那活太伤人，但他去意已定，湘姐只好说：“去了不要霸蛮，吃不消早点回来。”张朝东点了点头。

他找到队长，将此想法如实相告，并说每月一定如数上缴副业款。队长知道他是个诚信之人，欣然应允。他打起背包走出了村口，走出了自己曾抛洒了4年血汗的土地。

德山是常德市管辖的一个工业区，离常德市约10余公里，工厂较多，水运方便，码头林立。

张朝东乘车来到此地，按老乡提供的地址很快找到了同队的杨大哥，杨大哥是全队最强壮的劳力，虎背熊腰，两条腿水桶粗，张朝东站在他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张朝东谈了自己的想法，杨大哥很吃惊：“你吃得消？莫开玩笑，这活弄不好会死人的！” “不要紧，我有的是力气。” 张朝东态度坚决。杨大哥带他找到工头，工头说试试吧。

第一次干活是挑卵石，从船上挑到岸上，距离约百米。近二百斤的担子走在平地上，对于张朝东似乎无所谓，但在这陡坡码头则是另外一回事。

首先要过跳板关，十几米长的跳板将船与岸相连，走在上面直晃。张朝东心惊肉跳，惟恐失足掉进河里。过了这关，就是陡坡乱坎，他想起小时候在湘江游泳时，曾光着身子爬过这样的陡坡，当时只觉得好玩刺激，而现在肩上压着重担，喘着粗气艰难往上挪。

终于到了，张朝东将手上掐着的一根竹签递给旁边收签的人，竹签是用来统计各人所挑担数的。收工了，张朝东拖着疲惫的身躯向工棚走去。

吃饭了，萝卜白菜一大锅，看不到油星。晚上在地铺上睡觉，所谓地铺，就是用几块硬木板铺在地上，上面无任何垫被稻草，他带来的一床被子只得垫一半盖一半，晚上一觉醒来，发觉身上冷冰冰的。先天劳动产生的极度疲劳尚未恢复，次日又开始重复昨天的故事，肩上的担子是落雨挑稻草——越挑越重。张朝东咬牙坚持着。

干下去吗？他问自己。不干吧，又将回到贫穷的小山村，面朝黄土背朝天，到头来两手空空；干下去吧，这要命的苦力活真非常人所能为。

他反复权衡，最后心一横：要死卵朝天，反正是苦命一条。他铁心干下去，于是继续肩负重担，在码头上递出一根根竹签。

空担时，不时仰望一下天空，他平时喜欢看天上变幻无常的云朵儿，时而像一群草原上的绵羊，时儿似森林中的猛兽。现在却不同了，那云朵儿竟如一团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在头上，岸边轮船“呜呜”的汽笛声，也像是催命曲。

他最喜欢看的《东方红》，其中一个镜头记忆犹新:码头工人扛着笨重的货包，艰难地挪动步子，悲怆的音乐在耳边回响。此时他不禁叹息：自己与镜头中人有何区别？

一日早，张朝东起床后发现旁边一位姓许的大伯没起床，他想也许睡过了头，于是去推他，只见许大伯呻吟一声，用微弱的声音说：“我今天去不了，胸口痛得厉害。”张朝东将这情况告诉杨大哥，只听杨大哥说：“他永远也起不来了！”“为什么？”张朝东着急地问。

“干这种活的人，都是身强力壮之人，一般不会病，但一旦倒下，十有八九治不好，不出一年就会上阎王老子那里报到。”杨大哥凄凉地说。许大伯当日即被同乡送了回去，再也没来。

一日下午，头上骄阳似火，脚下暑气蒸人，张朝东不时用肩上的毛巾揩着臭汗，心里诅咒着头上的烈日。天太热，大家都不愿说话，个个像哑巴，到岸后，只将一支支竹签默默递出去。张朝东想：什么是幸福？也许递出竹签的那一刻最幸福。

就在这一刻，一位姓万的大伯正准备将手中竹签递出去时，只见他骤然倒下，晕死过去。旁人赶忙将他抬到阴凉之处，给他掐人中，灌十滴水，他总算醒了过来。

一日大雨，码头停工，张朝东想着来此地已有四个多月，尚未爬过近在咫尺的德山山顶，于是借了一把伞，独自向山顶走去。

山并不高，也没大树，一些茶杯粗的小树散落山头，显出一片凋零状。他此刻猛然想起一副精妙古对联:

常德德山山有德

长沙沙水水无沙

不一会，张朝东爬到山顶，只见山顶横七竖八倒着一些墓碑，偶见一些白骨散落其间。他好奇走近，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碑上刻着诸如“某某造反司令部革命烈士某某某之墓”。他恍然大悟，原来是文革中武斗死去的人埋葬在此，短短几年，被人挖了坟平了墓，曾尊为“烈士”的人，最终竟死无葬身之地。他随之匆匆下山。

在码头拼命干了数月，张朝东日见消瘦，身体仿佛有种轻飘飘的感觉。一日清早起床，他突然猛咳两声，吐出一口浓痰。不，是一口血痰！那地上的红色，如一巨大的疑问号，似乎在诘问他：你这条命就这么不值钱？还有老爹老娘在盼你回家啊！

次日，他毅然结了帐，回到了生产队。刚进门，湘姐挺着大肚子来了。她仔细端详着他憔悴消瘦的面容，责怪他要钱不要命。

湘姐在自家接连杀了好几只鸡，每天炖烂煨熟送给他吃，使他身体逐渐得以康复。

一日，张朝东将湘姐叫到身边，拿出一沓票子说：“湘姐，你结婚时，我是寸长的东西都没送，现在我好歹挣了些钱，又不晓得买什么东西送你，请你无论如何收下这钱。”

“你这钱是用命换来的，我怎能要？湘姐说什么也不肯收。“你以前总是把我做老弟看，现在老弟挣了钱，给点做姐的难道不应该？”张朝东有点生气。

湘姐只好默默收下，捏着这沓还带着张朝东体温的票子，想着他在码头上卖命的场景，她的泪水不由滴落在钞票上。

一天晚上，张朝东来到秋山和唐英的结婚新房，见了这对已结婚数月的新人，他俩一个是回乡知青，一个是长沙知青，两人均为六六届高中毕业。

“看不出，我们的唐老师也快做妈妈了！”张朝东笑着说。唐英见张朝东来了，连忙叫秋山泡茶递烟。“这次回来不打算再去了吧。”唐英关心地问。“挑码头的事不会再干，休息一段时间后准备找点其它事干。”

秋山听后连忙说：“九队有一位老乡，长期在外做建筑副工，人缘不错，现在大队有不少人请他介绍做事，一般都能成。”“他现在在哪？”张朝东迫不及待地问。“在常德浦沅机械厂工地。”张朝东闻知后有些兴奋，问了这老乡的名字。

不日，张朝东即离开生产队，徒步来到常德浦沅机械厂工地，开始了他的副工生涯，没想到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竟走上了养蜂之路，也是一条铺满艰辛苦涩甜蜜之路。(完)

(如您感兴趣，请继续阅读作者在美篇发布的姊妹篇《养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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