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晓歌

　　童年时，在北方生活的印记，是一望无际的黄土、干涸却依旧蜿蜒曲折的河流。在贫瘠的积雍平原，缺乏大部分流动的元素，就连最具人文情怀的戏曲，都烙上了粗旷、悲壮的印像，相信听过秦腔的人，一定会认同我的描述。所以一说到江南，立刻就让我想起湿漉漉的雨巷、翠绿的竹林和温婉娴淑的才子佳人，这些说书人的见识，是我少年时，对江南纸上得来终觉浅的浅见。关于乾隆爷下江南的传说，是那时关于江南最浪漫的传说。

江南的水色润泽，温婉和亲，在古人的诗词里有太多的渲染，清代诗人阮元在《吴兴杂诗》中这样说江南：

“交流四水抱城斜，散作千溪遍万家。

深处种菱浅种稻，不深不浅种荷花。”

寥寥几句，就将水色江南的意趣，描绘得淋漓尽致，放眼望去，阡陌交通，清溪流浅，稻香馥郁，风吹荷动，如再有唐代诗人刘方平《采莲曲 》中，水样的江南女子入诗入画，动静顾盼之间，荆歌楚韵，莲步轻移，江南就这样洇在心中了。

少时读白居易的《江南好》中有“江南好，最忆是杭州”的句子，就窃以为苏杭就是江南，后来移居星城长沙，才知道楚湘亦是江南，“漫江碧透…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是伟人眼中的江南，在长沙生活十年之后，对江南的印象，除了吴侬软语，就凭添了一些火辣辣的感觉。

　　又是春天了，应朋友邀约到长沙小住。坐在湘江豪生酒店客房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缓缓流过的湘江，重读当年初到长沙时写下的《水色长沙的印象》，就有些汗颜。虽然在麓山听雨、湘江泛舟，书院怀古和爱晚知秋这些赏心乐事，无不与水相关，但当你徜徉在橘子洲头，看湘江北去，百舸争流，或者在马王堆怀古，听千年古城湘军征战杀伐的故事，或者在南湖的红船上，聆听秋收起义的号角，遥想井冈会师时黄洋界上的隆隆炮声，你就会知道，当年文夕大火燃起的激情，早已让江南的概念，有了新的诠释。江南文化的内涵，既有富庶苏杭的温婉，也兼有了敢为人先的湖湘文化特质，水与火在江南文化的精神层面融为一体，相映成趣，在离开星城多年之后，故地重游，这种感觉非常强烈。

星城长沙被湘江一分为二，河西有著名的岳麓山，河东有浏阳河蜿蜒融合，而江中的橘子洲、傅家洲和月亮岛等大大小小的水陆洲，宛若襁褓中的婴孩，被湍急的江水环绕拥抱，一个城市聚集了山、水、洲等多元的自然要素，更有厚重的历史附着其上，千年楚文化的浸淫养育，这个城市，一直就留给我水色印象，钟灵毓秀。这是个典型的江南城市，我曾经生活过十多年，但很少有时间停下脚步，仔细聆听这个城市慵懒的呢喃和婉转的呻吟，所以不能在心里给这个城市以准确的定位，离开以后，便有一丝怅然若失的遗憾。

合上一本书，结束一段旅程，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看似遥远，其实心到了，人就到了。就像我想你时，你就在我的心里了。u

　　不知道还有多少个这样来去匆匆的旅途，是为了重逢，还是邂逅？这并不重要。我见过最甜蜜的离别，也看到过最冷漠的拥抱，情感的潮水退却之后，只有渡口静静地、静静地伴随岁月般流逝的江河水，默默无语，然后在暗夜里等候，等候黎明，等候风花雪月，等候春华秋实。然后，是岁月老了，还是爱情老了？

人生以占有为目的的争斗、挣扎，是一种囫囵吞枣的过程，没有企及灵魂的内核，就没有酣畅淋漓的快乐和铭心刻骨的痛，缺失本源的轮回，是哲学的悲哀，也是人生的悲哀。

已是盛春了，离开北京的时候，还有点冷，到了江南，只觉得暖暖的，润润的，就剩下一些绿色了，盎然勃发的那种绿，充满生机和希望。突然觉得，这世界与我的衰老和堕落毫无关系，这种潮湿的感觉，是一种挣扎，一种自愈和修复。冬天的萧瑟，自有春天的威睿接盘，春天过后，又有热情，热情之后，还有金色的秋和收获，该快乐起来，振作起来。春天带来一些坏消息，还有许多好消息，许许多多……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我从遥远的北方，到天涯海角去流浪，路过江南，江南融化了我，成就了一段值得流连的过往，在江南十年之久的过往，人生最重要的十年，难道这就是我与江南的缘么？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

泡一壶春茶，慢慢品味，思索着生活里奇妙的感受，窗外的灯光下，湘江波光粼粼，是该在热闹的欢聚中品味冷峻，还是独自一个人，享受茶香四溢的恬静氛围，我还没想好。

匆匆的，思念像悠悠的茶香，袅袅升起，江南的夜幕悄悄地融化了我。

2024-04-01整理，北京，部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