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记得去年8月的一天，陪您在病房里。一边刷手机看某国排污入海的新闻，一边看电视上的海洋世界。忍不住对您说: 爸，我想去看海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您没理我，知道我只是说说而已。打开地图，最近的海也在千里之外，来去路上至少得两天吧；跑那么远，也总不能看一眼就回吧。可是，走太远，去太久，我不敢啊，我要陪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后来，没去看海，去了近一点的地方，看山。您对我说: 拍点奇山怪石给我看。于是，我拍了一路，发了一路。桂林的猫儿山，兴安的灵渠，阳朔的漓江……您回复说，你发的这些我都喜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走时您说: 我现在稳定，别担心，你尽管去。我快回时，您又说: 别着急回，多在外面玩几天，能玩的都玩一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说不玩了，等11月份，您再好一点，稳定点，我再出去时间长一点吧。</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把自己走过的足迹地图发给您看，说: 爸，您看我也算是走过大半个中国的人了，只要再跑两三趟，就算跑遍全国了。您回个笑脸说，去跑吧！</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实际上这些年，我出去跑的次数很有限，且大多是匆匆来回三五天，最多八九天。您了解我的顾虑，觉得是自己把已不年轻的女儿困在了身边。每次出去，您总是支持鼓励，但我还是会犹豫再三，屡次拒绝朋友的邀约。这回，我也幻想着等您状态好起来，再找机会。</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结果等来的不是您病情稳定的日子，而是您生命静止的日子。您以一种潇洒，甚至有点决绝的态度，选择更为痛快却又艰难的方式和世界告别，留给了我从此可以心无挂碍，长久外出的漫漫时间。这时间有多长呢？——长过我的余生，长过我们都走出时间的那一天，长到永远。</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过完您头七的第二天，我便出了一趟又久又远的门。本以为换个环境能冲淡悲伤，但一路上不断想起您的这些话，更伤心不已。途中见了未曾见过的美景，到了未曾到过的高处，前所未有的那么渴望与您分享这一切，让您也听见，看见。这份无法实现的强烈遗憾，让我的旅行再难圆满。</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想告诉您，看海的心愿，已经草草了却。其实后来冲动早已消退，看不看的无所谓了。一是海水已被污染，二是您不在了，拍给您看的动力没了。此行一路上天气不好，心情也不怎么愉悦。在防城港的白浪滩，自拍了几张；在怪石滩，摔了一跤；在北海银滩，暮至朝辞，更是匆匆一瞥。也罢，够了，见过一面了，不止一眼了。人心哪有个够啊，都说要追求星辰大海，到了海边一看，这不眼前就是大海，脚下就是星辰吗? 还要啥自行车呢？</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本来只想告诉您这一件事，不想一写就停不下来了。您知道吗? 至今我都在微信里给您发图片，聊天，和过去一样。虽然再也得不到回复。 昨天扫墓完，忽然想，给您烧个手机吧，但又想，下面哪有信号呢? ——以前看过这种笑话——所有关于阴阳相隔的笑话，原来都很心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您如果能看见我拍的原片，一定会说，灰扑扑的，是个啥啊。是的，连日阴雨，天啊，海啊，都是灰蒙蒙一片。可就是赶上了这样不如意的天气，能怎么办? 好在女儿可以按照内心的想象，把色调给改一下——给天空加点儿蓝，给海水加点儿青，再加点儿绿……虽然有些失真，但看起来是不是好一点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您说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p> <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防城港白浪滩</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北海银滩</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防城港怪石滩</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我永远困在这潮湿中，在每一个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掀起狂风暴雨。</p><p class="ql-block"> ——余华</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24年4月1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