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春天来了,我想起母亲的春天。母亲的春天没有晴空,没有花香,没有诗意,只有愁云,只有劳累,只有期盼。 </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春天是愁苦的春天。我出生于鄂西山区的穷乡僻壤,从小到大饥饿是深刻记忆。在那个困难的年代,尤其是青黄不接的春天,对全家人而言,是难熬的季节,而对于弄饭的母亲来说,更是困顿的日子。到了三四月份,队里没粮食分了,家里只剩下不多的红苕,地里的土豆还未长果,坡上的麦子还未成熟。无米下炊的日子像一根无形的绳索,扼在春天的咽喉,也扼住母亲的心情。那时,我听母亲唠叨最多的是:“还要两个月生活才能接上……”,她望着那一条回家的路:“你爹说给我们买一斗包谷回来的,也不知买到没有……”,而实际上那时买卖粮食是不允许的,在五峰教书的父亲为了帮家里度过春荒,不得不悄悄做着违反政策的事,买一些“火炕籽”包谷回来。</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家乡的春天是美丽的,山上的映山红开了,树林的布谷鸟唱起来了,沟边的野草青绿了,这些对于为生活发愁的母亲来说并无价值,她甚至把有种鸟叫的声音听成“苦啊、苦啊……”。梁实秋先生在《雪》文里说:“赏雪先须肚中不饿。” 那时母亲从不觉得春天有什么好,反而觉得日子难过。她最关心的是种下的包谷生了芽没有,洋芋长了果没有,南瓜开了花没有,麦子什么时候能成熟。她知道春天里有哪些野东西可以吃,譬如鱼腥草根可以蒸饭吃,蒿子可以做粑粑,荠荠菜可以打糊粥,椿天芽儿可以做菜,林檎叶可以去换盐。至于那些花啊鸟啊,她哪有心情去欣赏呢。</p><p class="ql-block"> 母亲从小受苦没有读书,但她懂得读书的重要性,即便家里吃草咽菜,总要没法给我们留下一些粮食和洋芋,让我们从学校回来有背的。儿女就是母亲心里的春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母亲的春天是劳苦的春天。我家所在的地方十年九旱,集体收成薄,除了挣工分,母亲再能做的就是在那块自留地里做文章。母亲去世20多年了,她留给我的印象总是在自留地耕种劳动的身影,挖田、挑粪、播种,薅草。自留地是一块30多度的坡地,下沿土脚厚,上沿土脚薄,她把下沿的土一撮箕一撮箕往上沿端,以便能种上几根包谷或是几窝蔬菜,那种劳动我也帮干过,是现实版的“愚公移山”。</p><p class="ql-block"> 除了一块自留地,其它的峁头峁垴不让开荒种植,但母亲知道解决饥饿的唯一办法只能是勤劳,她把无人光顾的一个槽湾开垦出来,种上包谷和黄瓜。黄瓜藤顺着包谷茎攀爬,结出很多胖嫩的黄瓜。春天,我和弟弟们背上背蒌去采摘,回来肩上沉沉的,不论生吃还是熟吃可饱肚子。</p><p class="ql-block"> 母亲出生于1930年,有幸赶上了改革开放的春天。八十年代初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我们家分得了土地,母亲终可以不愁一家人没饭吃了,然而1996年起她就病了,之后的几年身体每况愈下,在父亲的陪伴下支撑到2000年的春天。</p><p class="ql-block"> 2000年的春天是母亲最后一个春天。春天来了,我想起了母亲的春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