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从军20年,办过很多错事,其中有一件教训深刻,虽时隔多年,但仍刻骨铭心。那是在08年至09年之间的新兵连,我在那里当连长。此前,我没有干主官的经验,那一次也是被临时推到前台,以副连代理正连的身份任职。我这么说当然不是为自己开脱责任,只是想如实叙述那件错事的始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08年年末的时候我已经向支队政治部门打了春节结婚的申请,也已经和老家的父母商定好了婚礼的一切事宜,就等着时间一到就打休假的报告,不曾想支队的参谋部门通知我要去新兵连代理连长训练三个月的新兵。为什么用“不曾想”这个词,因为很多年以来部队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去地方接兵的干部基本上就要接着在新兵连训兵。后来,我通过多种渠道了解到,那位去地方带兵的干部是支队首长的亲戚,他大概是借着去地方带兵的理由潇洒了一圈以后不想承担训兵的责任,所以就找了一个借口把训兵的任务推掉了,而支队有些部门干部为了无耻地拍上级的马屁竟然也同意了。之后,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们让我去收拾烂摊子。我当然对这样荒唐的决定提出了疑问和抗议,支队政治部门和参谋部门先是互相推卸责任,然后两个部门的领导又分别和我谈心,威逼利诱之下,我这个小小的干部也只能含恨去新兵连报到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满腹委屈和怨恨的我在新训支队开训前的协调会上发了一个牢骚。我说:今年的新训班长军事素质不高和此前进行的集训效果不佳有很大关系,也不知道都是谁训的。说这话的时候,坐在我旁边的参谋赶紧扯我的衣袖,而主持会议的新训参谋长已经满脸不高兴了。我这才知道,班长集训就是参谋长主抓的。从那以后,参谋长不时找理由打压我所带的连队,无论连队如何努力,在军事会操和卫生检查评比中,我带的连队总是输的一方,我明知问题出在哪里但也无法改变现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久,元旦到了,前面讲过的这两场旧恨新仇一起涌上心头,我赌气似的和指导员讲,我们一定好好组织一场文体活动,把它搞出彩,让领导也好好瞧瞧连队是有战斗力的。指导员听了也非常赞同,我们共同拟定了包括一项掰手腕比赛在内的文体活动方案并上报到了新训支队。新训支队长看后也很认可,但首长特意交代:不要搞掰手腕比赛,这个项目有风险,以前有单位出现过受伤的情况。我嘴上应允下来,心里却不以为然。我在私下里对指导员说不要听从首长的建议,我们从小到大掰过无数次手腕,也没遇到和听说过有意外发生,支队首长太小心翼翼了。指导员有些犹豫,我接着说,掰手腕是最能激发战士们斗志的项目,也是在短时间内提升连队战斗力最有效的手段。</p> <p class="ql-block">元旦那天,最终被说服的指导员还是偷偷地和我一同组织了掰手腕比赛。比赛刚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同志们围了一圈又一圈,掌声喊叫声加油声此起彼伏。在八进四的淘汰赛阶段,一名山东籍的新战士和他的对手像打了鸡血一样斗勇斗狠,围观的同志们更是拼命地加油鼓劲。我在一旁暗自称喜,这种情景这种氛围,这种拼搏的精神不就是我想要达到的效果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很遗憾,我忘记了那名掰手腕的山东籍新战士的名字,只能用“小山东”来代替。那天,就在那样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意外发生了,小山东的胳膊被对手折断了。在那种异常嘈杂的环境里,我仍清楚地听到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那一瞬间,我心里充满了疼痛、恐惧和后悔,我的身体几乎要瘫倒了,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如何面对这突发的情况。但小山东却用另一只胳膊擦掉脸上疼出来的汗珠对我说:队长,没事的,我忍的住,不疼!那一刻,我心如刀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山东的话语让我紧张的情绪稳定下来,赶紧带着人员和车辆送小山东去了医院。医院拍出的片子清晰且触目惊心,断裂的骨头像被折断的树枝,仿佛都能插入我的心底。钢板很快就被钉在了小山东粉碎性骨折的大臂上,而且还有手术后漫长和痛苦的恢复过程等着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山东的新训生活才刚刚起步,就因为我在不冷静的状态下做出的错误决定而提前“结束”了。随后的日子里,小山东只能坐在训练场的一角,无奈地看着他的战友们拼命地提高着军事技能,为实现各自的军旅目标努力着。我曾在某一天问他,是否让他的父母来一趟新兵连看望看望。这是心中有愧的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但是他说,队长,不用的,我很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山东的病情稳定以后,领导责任被安在了指导员的头上。指导员姓胡,老家是河南商丘的。虽然他曾在喝醉后揪着我的头发下楼当做扶手,也曾酒后把宿舍当做厕所迷迷糊糊地小便,但他是个好人。他对首长说,他有责任,是他这个支部书记同意组织的活动。新训结束分兵的时候,连队里有两位新兵的分配问题成了难题。一位据说是有先天性心脏病,另一位就是小山东。身体有病的这名新兵是先前只接兵却把带兵责任推掉的那位有关系的干部带到新兵连的,我和他一个支队,只能由我把这名新兵带走。小山东的事故是我造成的,也应该由我带走。但新训首长说掰手腕的事故指导员责任最大,理应由指导员带走。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小山东。但在我的心底一直都很愧疚,是我的经验害了他,我很后悔!</p> <p class="ql-block">掰手腕这个事故带来的教训让我明白,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带着情绪去开展工作,那些愤怒和不满只能让人丧失正确的判断。管理连队是一项严肃的工作,需要极强的责任心和冷静的大脑,因为你在带兵的过程中会遇到来自外部、内部的以及上级和下级带来的包括不公正的对待、故意穿小鞋在内的各种问题,情绪管理失败就意味着安全隐患的到来,而这道心理坎是每一个带兵人都需要迈过去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掰手腕事故发生不久之后就是春节,其它支队都给在新兵连训兵的干部骨干发了数额不等的慰问金,只有我所属的支队只发了一封慰问信,于是支队在新兵连训兵的骨干找到我表达不满。其实,我理解这些“上访者”内心的怨气,也明白他们不在乎那数百元钱的慰问金,只是其它支队都发了,我们收到的却是一封慰问信,难免被他人笑话,脸面上挂不住,丢不起这个人。但是我通过掰手腕事件得到了教训,摆正了心态,没有受到“上访者们”不良情绪的影响。我一方面通过正常渠道向支队反映,另一方面积极做通了他们的思想工作,让他们把踏踏实实管理新兵作为工作的第一要务,同时积极面对不良因素的影响,以阳光的心态对待新兵连的各项工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那之后,我投入了最大的热情和心血认真进行管理新兵连。虽然我也知道,那批新兵会被分到不同的支队,不同的连队,不会一直跟着我,但我还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用句不恰当的比喻,我把他们当作了自己的作品。期盼着经过数月不断地打磨、雕琢,最终都能够成型。因此当他们在离开新兵连之前嘶吼着唱最后一首歌的时候,我突然被感动的热泪盈眶,急忙从队列右前侧走到了后侧,站在他们的身后,在高亢的歌声中泪流满面。他们不知道,背对着他们的中队长抽泣了许久,他们更不知道,在那三个月的新兵连生活里,不仅仅是我带领他们成长成熟,助其完成了由社会青年到一名合格士兵的转变,也是他们帮助我构建了做为一名基层带兵人面对困境时所必须要具备的心理素质。</p> <p class="ql-block">(文中图片来源于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