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金东和他的九头小麦

观自在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关于小麦,陕北有个有趣的传说。上古时,麦子本是一根杆上结九个穗的,小麦面多得根本吃不完,人们大肆糟蹋粮食,好多人家竟用蒸好的馍给小孩擦屁股。灶王爷得知,将信将疑,便化身乞丐来人间一探究竟。他进了一个人家向女主人乞讨一个馍,遭这女人嫌弃,恶语相加,刚蒸好的一锅馍就是不给灶王爷打发一个。灶王爷心想这女人是舍不得施舍,无奈转身离开。可当他快下硷畔时,却真的看见女人从窑洞里出来拿个馍给孩子擦屁股。灶王爷大怒,一气之下就要把地里的麦穗全部捋光。当他捋了八穗的时候,一只狗跪下哀求道:“我吃不上麦子,给我留一穗吧。”灶王爷看到可怜的狗比人还懂得珍惜粮食,不忍心,就留下一穗麦子,让狗照看享用。可狗好吃懒做,到麦子能收割的时候不管不顾,这穗麦子最后还是让已经吃不上麦子的人收割去了。狗没吃到麦子,向灶王爷告状,灶王爷叹息道:“不想干活还想吃饱,那你就吃回转食去吧。”从此以后,狗去吃屎,九头麦子绝迹,人们的生活也一落千丈。</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旧时代,陕北十年九旱,土地贫瘠,广种薄收,农作物以杂粮为主,小麦面更是稀缺食物,大多数人家只在过年过节时才能放开肚皮吃上几顿,食不果腹倒是经常的事。九头麦的传说总归是没有实际依据的,故事的背后是人们对“细粮”——小麦面的渴望,映射的是陕北这块贫瘠土地上的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期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十多年前的退耕还林政策让种麦子成为陕北的历史。今天,曾经麦浪涌动的山头上已长满了茂盛的树木花草,陕北人的日子也几近小康。在吃食上,杂粮早已成为调剂食品,家家户户都享用着从外地购买来的袋子麦面。衣食无忧的人们一心想着挣钱的事,追求着更高层次的幸福感,大多不再去想种地、种麦子的营生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有这么一个人却没有忘记种地,没有忘记麦子,他不仅想种植麦子,还想种植出传说中的“九头麦子”来。这个人是延长人,叫郝金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认识郝金东纯属偶然。这一天本是为搜集嶅子山宫城相关信息来到延川、延长交界的大山里的。车子穿行在大山塬顶,逢人停歇,一路访问,一位热心的大哥给我推荐:“你去郝家塌村,问问安,他知道的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安是郝金东的小名。安住的地方没有明显的路,因为走的人太少,或者主人懒于清理,本来还算宽敞的路上长满杂草,还好,车子勉强可以通过。正在庆幸时,一不小心,车子陷入院子下面地里的泥潭,无法自拔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男子小跑着上得坡来,嘴里抱歉着:“紧叫慢叫还是害的你们溺进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就是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是了。你们等着,让我上去寻铁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掏干土、垫干柴、支木棍,费半天劲,车子终于从泥潭里出来了,回头看安时,已是满头汗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安的院子不叫院子,就是一块地。地里凌乱着,初春时节,还没长出来啥,只是长了一个彩钢房。房子里也是凌乱地堆放着各种各样的物品,安就在这里种地、吃住。这是他的家,一个拥挤不堪,脏乱不堪的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好不容易翻出几个小凳子,擦拭干净,安便招呼我们坐下。温暖的阳光,平展的土地,嶅子山宫城留下的城墙矗立在阳光之下、地的尽头。四人围坐,细看安时:高不过170,小有驼背。一身不知从哪里来的军绿旧警服,到处破烂着口子,油腻得快要成为黑色。满头白发下的脸上褶皱太多,竟让脸萎缩了不少。他的手短小粗糙,他的鞋被泥巴裹挟。可他的笑是真诚的,他的眼是有神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安要给我们烧水,我们自带了;又要给我们做饭,我们拒绝了。实话说来,看到他的样子,就是做了饭我也吃不下去,也不忍心去吃。他一个人住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况且还是这样的情形,不知他哪来的这份热情?我们又何来的忍心!</p> <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5px;">郝金东</i></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久来积攒的孤独,见到人的那份稀罕,让安释放了。话越拉越多,不经意间,两个小时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安今年63岁,比同行的马根平小了一岁,看来却不知老过多少岁去。他毕业于延安教育学院中文系,曾是延长县中的一名教师,现已退休,每月工资收入万余元。安的家在县城,有妻子有儿女,本可以过超过常人的幸福生活,可他却选择了在他的老家郝家塌居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为啥要回村里,过这么苦的日子?”我不禁想问一下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安就给我们讲起了“九头麦子”,他说小时候就听过这个故事,心里总觉得这不是迷信,九头麦子可能真的存在过,他要实现复活“九头麦子”的梦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八年前,他离岗后,从繁忙的教学工作中解脱出来,便回到村子里。妻子埋怨,儿女不理解,可他还是坚持了下来。他把野生麦和农家麦子杂交培育,反复试验,经历了很多次的失败,也收获了很多次的成功。如今,他已经能在一根杆上培育出三四根枝干,结出三四颗麦穗,每颗麦穗的颗粒竟能达到120颗,比原来的麦穗高出一倍,这样一来每颗麦子的产量提高了五六倍,而且,这种麦子一年可以自然收获三茬。我的个天,这是多么大的成果呀?!安说,现在已经到瓶颈处了,突破很难,接下来的日子要不断试验,有生之年如果能真的培育成功“九头麦子”,就不枉此生,再无遗憾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安还培育着黑豆。他把河里的水黑豆和农家黑豆杂交,种植成功的黑豆是原来黑豆的三倍大,产量大为提高。这还不能让他满意,他还想让黑豆变得更大更高产,让每家每户去种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还培育玉米。他选择了那种小颗粒玉米,杂交培育出来的玉米棒子比原来的玉米棒子大了两圈,颗粒也大了一圈,而且玉米的颜色竟有黄、红、深红几种,已经收获的玉米装了一架。在我们离开时,安硬是送了我们好多玉米棒子,让我们“拿着去爆爆米花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个语文教师,一个没有专业知识的人,却从事了这么难的农业科技研究,我不仅为此傻眼咋舌:就是那些所谓的农学专家,能有这样的恒心,会有这样的成果吗?我不好去问他是否知道,可我知道他正在做着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业,他试图改良中国的粮食基因,改变粮食依赖进口的现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市里、县上给你支持不?比如经费,比如投资,比如技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答是否定的,一切都靠他自己,甚至无人问津。这让人扼腕。因此而来,又引发了他另外的话题。</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安还是一个业余作家,他曾经写过一部十多万字的小说——《郝树才英雄传》,主要讲述了延安革命时期受到毛主席接见过的劳动模范“气死牛”郝树才的感人故事。这部小说延安市曾经拨款出版,可十万元的出版费到了县上就无影无踪了,小说也当然没有能够出版发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该给他的都不给,谁还会给他什么过多的支持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他还写短篇科幻小说,比如曾发表的《调云》,说的是给天上安装了一个巨大的鼓风机,可以灵活地把南方多余的有雨的云吹送到干旱的北方,让大地的每个角落都风调雨顺。他还收录了几十个民间流传的故事。他还写诗。尽管我没能看到他的诗,也不知道他是怎样的表达,但我能想来,他的诗里,一定还是饱含着对“三农”的情,歌颂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也铺满着对这块贫瘠土地的挚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安没有文学创作工作室,甚至拿的笔也只有笔芯,没有笔套。安更没有农作物培育试验室,没有温棚,只有一块露天的平展的梯田,这里就是他的试验基地,也是承载他梦想的地方。这样的条件限制了他的试验进展,要是有更好的条件和设施,也许他的“九头麦子”会尽早培育出来。他不无感慨地说:“我的儿子上大学学的是机械专业,恐怕指望不上,我的女儿后来理解我,去上杨凌农业科技大学研究生了,如果我有一天没精力也没能力实现自己的愿望,我的女儿一定会把这个事接着做下去,九头麦子一定会培育成功。”</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看到安的试验田里的麦根正在春风里发芽,那是希望的芽,我相信他的愿望一定能实现。我想,这事不用等到他的女儿接手。我没能力给他什么支持,只能送给他一个还是不易实现的鼓励:明年再来,我会邀请一些有能力的、正能量的、热衷于此的人帮助你,也许会让你的步子迈得再快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要离开了。再看安时,我已经走进了他的心里,他的心灵是那么干净,他的血是那么的热烫,他的形象也那么高大起来。他让我想起那个已经过世的伟人袁隆平。不远的一天,安——郝金东,这个名字会像袁隆平一样让世界记住。可我现在想说的是,他是一个敢和灶王爷叫板的强者,他已经成功,当受每个人的尊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见识奇人郝金东,竟耽误了我本来的目的,可我没有遗憾,此行已经像九头麦穗一样饱满丰足,值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杨永圣于2024.3.2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