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一一 观峰曹道付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 如果要问曹道付最快乐的工作是什么,他平常的脸迅速神采飞扬,回答道:当然是放电影。</p><p class="ql-block"> 从1982年到2012年,每年放映150场,30年4500场的纪录成就了他生活的厚度与亮色。</p> <p class="ql-block"> 让我们一起穿越到上个世纪80年代的观峰村。</p><p class="ql-block"> 5岁的小邬姑娘跟哥哥咬耳朵:“把煤油亮(灯)里的油倒点出来,一点点存在竹筒里,藏在妈找不到的地方。”要放电影了,村干部会提前一两天挨门挨户通知,这次是《妈妈再爱我一次》,好看得很。到时搓一根棉花线放进去做竹筒火把照亮(方言指照明)安逸又轻便。</p> <p class="ql-block"> 那时还没有完全通电,夜晚油灯散发出来星星点点的光早早熄灭,四处黑洞洞静悄悄,放映员曹道付成为全村人久久想念的人。个子不高的他用扁担挑着200多斤的放映机,幻灯机,唱机、发电机四大件,冒头就惊起一片欢乐的声音,“曹电影来了!”</p> <p class="ql-block"> 曹电影一般是在自家吃完晌午饭才出发,重荷到达指定放映点后,便有人主动搬出方桌帮助支放映机、拉幕布,准备工作就绪,近处的人户在放映机四周摆上长板凳占位置。这一天大人搞活路完全不觉累,早早收工,小娃儿也异常乖巧,生怕做出惹人生气的事。学生娃放下书包,催大人快点出门,有的单边路程10多里,连跑带走一两个小时。换上走人户的体面衣服,条件允许的带点炒包谷、向日葵籽,家家户户关门插锁,连狗儿的叫声都比平时温和,院坝、村落变得惬意而宁静。</p> <p class="ql-block"> 夜幕降临,露天电影场汇成欢乐的海洋。大人老远亮开嗓门打招呼、找位置,细娃儿牵着大人的衣角,也有胆子大的钻包谷杆堆,爬树,翻筋斗打闹追逐。订了亲却过节才见得到的年轻人,从这道山梁往那道山梁望,碰头一个涎着脸一个低着眉悄悄靠拢。少有几个挎篮子转来转去叫卖零食。汽油发电机轰鸣如发令枪,大家齐刷刷降低音量,竖起耳朵等话筒响起,曹道付咳嗽一声后开场:“莫闹了,各人带好各人的娃儿,听我来讲几句。”</p> <p class="ql-block"> 接着屏幕上出现了“防火防盗”、“计划生育”、“尊老爱幼”、“缴纳农业税”多种时令宣传标语。曹道付清清嗓子,照例先宣传,大到国家政策,小到清洁卫生,村里的好人好事。也要不点名的批评不孝敬老人的、好吃懒做的、打架扯皮的。有时候干部讲几句,发一些通知。系列操作下来,天全黑了,往四周望,还有火把朝放映点聚拢。</p> <p class="ql-block"> 等电影片名打在幕布上,场面顿时静到一声咳嗽都听得清。小细娃儿看不到,爸爸扛到肩上坐“马马肩”,半大娃儿被夹在人缝里,急得往上蹦。反派人员出台,有人骂“狗日的”,情至感人处,妇女们用衣衫揩眼睛,人们的情绪完全被剧情掌控,分不清剧里剧外。</p> <p class="ql-block"> 一场电影往往放两部片子,5个小时结束时到子夜,人们都会站着看完,幕布上出现“再见”两个字后,“狗娃子”“猫娃子”的呼唤声突然爆发,此起彼伏,篾的、葵花杆的、松树油的火把和煤油马灯跳跃着,如山中流动的星星向四面飘动、散开。以后的日子,碰头聚会人们还有津津有味的谈论某一个角色,某一个情节,沉浸其间欲罢不能……曹道付在扩音器上喊大家要注意安全,然后手脚麻利的收拾整理,挑着比来时显得沉重的担子,从冷清的院坝往家里赶。</p> <p class="ql-block"> 在路上、集市、地里和家里,曹道付习惯了随时随地的关切,什么时候到哪个村放什么电影。当时的得胜乡6个村,每个村大约有3个放映点,乡上有小型电影厅,不管下雨天晴都可以放映。进村放映,有时走到路上下起雨,如果不大,按原计划放映。也会放到半路下起雨,只要人们不散场,曹道付会用雨伞遮住设备继续,任凭雨点投射成屏幕上的“麻子点点”。大冷天,不少人带着简易的火炉,“面前烤糊,背后冻木”也要把电影看完。</p> <p class="ql-block"> 也许肚子并没有填饱,身上并不暖和,但一场喜爱的电影,让村子变得温柔、可心,充满人情味和希望。赌气不说话的婆媳受一场电影的启发,各自检查做得不好的,不显山不露水搞好了关系。看了《妈妈再爱我一次》,《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歌人人会哼,平时骂“短命鬼、背时鬼”的妈抱紧娃娃,娃娃看妈的眼光全是满足与幸福。</p> <p class="ql-block"> 曹道付当年受人追捧的程度,用数字可以说明。放《少年寺》、《刘三姐》、《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时,有人跟着他转场10多次,有些片子放了不下百场。有人感叹这个电影就是把自己身边的事搬进去,大姑娘小媳妇下山赶场,在商店时找电影里的一条红裙子,一根黄手帕、白纱巾,《被爱情遗忘的角落》赚了多少泪,催化多少爱情萌动?</p> <p class="ql-block"> 每一周他到区里的电影院交换片子,到哪个村放映什么电影的时间并不固定。乡上村里根据工作需要跟曹道付沟通,有开会、生产突击、集中宣传完后放一场电影,差不多是“保留节目”,人来得最积极,也不会开着开着数不到几个人头。因为有电有扩音器,干部讲话传得远,他们也有些离不开这个形式,“电影会”真正让干部群众“双向奔赴”,挤到一起,各自欢喜,各取所需。</p> <p class="ql-block"> 只要放映机四件套一发动,曹道付像变了一个人,全神贯注不慌不进入忘我界,随着时代的变迁丰富宣传的内容。他的宣传紧连着村民的喜怒哀乐、柴米油盐,自然而然,群众听进耳朵记在心中,为此他曾作为基层优秀党的宣传传员受到万县地区的表彰。</p> <p class="ql-block"> 露天电影里乡村的时光悄然流逝。每一场电影,每一个挤满人的地坝,像流星一样聚拢又散开的火把、马灯,如电影刻在曹道付的脑里。他没有统计过双腿到底丈量了多少里路,只用心见证着可喜的进步。上个世纪80年代末期,有条件的家庭红白喜事兴起请曹电影,红事放喜剧,白事放悲剧,有的连放个片子,不止是客人,远近的乡亲也会站着看通宵,一点儿都不累。这种电影老板花钱,汽油发电机每小时收费4元,一部电影15元,观众看完电影不忘记说主人家大方,要行大运找大钱这些讨喜的话致谢。</p> <p class="ql-block"> 观峰村毗邻奉节茨竹坪,曹电影的名气大,被请到奉节老县城、竹园等地放映为集体挣钱。</p> <p class="ql-block"> 30年里,他只用过两套设备,第一套放映机8.75毫米,改装后16毫米屏幕大多了。</p><p class="ql-block"> 可是看电影的人越来越少,2012年,曹道付挑担子越来越吃力,放映点的人三三两两,这一年,四件套完好他完全歇业。</p> <p class="ql-block"> 闲下来,他一遍遍擦试着四件套。</p><p class="ql-block">后来村上建农耕文化博物馆,他再一次认真擦试到一尘不染,亲自送上门,如送走了一位搬迁的亲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