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的日子(六)犟驴“交拐子”

(塞北豫翁)丁作义11759369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交拐子”是头五岁的老叫驴,由于它老实听话,性格乖爽,在杨郎七队的众多牲口中颇有些名气。凡驮犁耕摆、拉碾推磨,女性社员少不了对它的争抢。我下乡到七队第一次看见它是在场院边上,任由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孩牵着,“踢踏、踢踏”地往磨房里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交拐子”外号的由来纯属生理原因,听老社员尹学海讲,这头驴离开娘胎第一次站起来的时候,明显看出它后腿的两个膝盖严重向里弯曲。以至后来长大,这种毛病丝毫未见好转,但凡有负重远行,那两个膝盖的皮肉经常会被磨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结识“交拐子”,是在天蓝、地绿,鸟语花香、小麦拔节的夏季。每逢此时,队里都要抽出一定的劳力,从事副业生产。由于杨郎一带的土质多为黄粘胶性,烧制砖瓦自然成了众多副业中必不可少的一项。一天下午,队长祁占成指定我和尹学孝、白成文三人上炭山拉炭,为烧窑做准备。他对我说:“拉炭是个很苦的活,你跟上去锻炼锻炼吧。”我没有犹豫,点头应承下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晚上,兰广礼的母亲对我说:“你找队长,要‘交拐子’。”我说:“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其实根本用不着找队长。第二天清晨,当我背着干粮和水赶到场院时,白成文已经把车给“交拐子”套好,见我来,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就把缰绳交到我手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真正和“交拐子”相处,才逐步了解了它的可贵。在60多华里的路上,每逢岔道,别的驴则经常要主人去吆喝,而“交拐子”则不,它认识路,就是主人睡着了它也不会走错。别的驴在主人不注意的时候,总是急急忙忙顺便叼两口路边的青草,如果你不管,它甚至会站下来吃几口。而“交拐子”则不,路边树阴下半腿深的香蒿和冰草似乎对它没有丝毫的诱惑,不论车上的主人有无动静,面对眼前的一切毫不心动,目不斜视,腿不打弯,一心一意赶自己的路。还有就是从不吝惜自己的力气,特别是重车上坡,它那种尽力延伸身体、舒腰沉臀的姿势,让你一看就会竖指赞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初次外出的心情是敞亮的,特别是一路上的香风翠景、鸟鸣蝶舞,给内心增添了不少的欢愉,尤其是白成文的秦腔吼起来的时候,我的心也被带到了校园,带到了教室,听见了那朗朗的读书声:“足蒸署土气,背烁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的家祖辈住杨郎庄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啃黄土背日头世代传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四季里手脚忙吃穿难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肚里缺衣衫破年年紧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热天气口粮紧草色蒙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冬月天裤裆烂沟子露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农闲了为工分奔忙拉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瞅驴蛋闻驴屁一路惜惶……</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路上,尽管他们俩给我说了很多,对于这个活苦累的程度我也有了一定的思想准备,待到了现场听他俩一解释,心中暗暗吃惊,明白了个差使仅仅用“苦、累”两个字是远远概括不了的。头天赶到后,就必须住在煤矿近处村庄的车马店里,连车带驴,一人5角钱,给驴添足草料,人往麦秸堆里一滚。第二天凌晨两、三点就得起来,就着店里提供的大碗开水抓紧吃完自己带的干粮,套好车赶到煤场。车只能停在离煤场不远的山坡小路上,自己则要提着背筐到坡下山一样的煤堆边上一块一块往里捡,背筐装满后背起来上坡倒在车上,返回来再捡,再去倒。一车一千四五百斤的煤块,就要靠这一筐一筐地限时装完。巨大的卷扬机在“轰隆隆、哗啦啦”震天的响声中不停地往下倒煤,煤灰将偌大的煤场弥漫成一个呛死人的世界。拉炭的人很多,块煤有限,你得眼疾手快的给别人抢,不然天一亮,你的车还没装满,矿上的人下来,现场一封,你就只能往车里装煤末,而煤末是不能烧窑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要命的是,在车装到一大半时我就垮了,呼吸逐渐艰难起来,仿佛一只苍蝇卡在嗓子眼里,激起一阵阵地恶心、干呕,心脏“咚咚”地猛跳,似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脑袋嗡嗡作响,两腿直打软闪,满身的汗和煤灰搅成了泥,衣服黏糊糊地缠在身上,每背一筐几乎都是四肢并用,爬着上坡。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吃干粮的时候他们俩为什么一个劲地劝我多喝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尹学孝和白成文不断的喊:“你不要着急,慢慢装,等我们一装满马上就过来帮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最后,还是在他俩的帮助下,煤车才按计划赶到了磅秤上,每车塞给过磅员一块钱的贿赂后按混装煤开票交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更要命的是,付完款后为避开煤矿巡检人员的检查,你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必须立刻离开煤矿转入公路。这是一条一边靠山一边临沟的一公里多的上坡路,一辆严重超载的车,单凭一头驴是拉不动的,人非得拉帮,而且要使出百分之百的气力。狭长的山道上驴车一辆紧跟着一辆,如果你有丝毫的闪失,顷刻间就会带来驴倒车翻、株连他人的可怕后果。现在回想起来,那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真的是用生命的全部在和现实搏斗,当车转上公路停下、自己一屁股跌坐在草窝里的那一刻,别说是苦痛流泪,连死的心思都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路上,他们俩找我商量:“回去找队长,换个人吧?”我说:“不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到家后,不知道他俩私下里跟祁占成说了些什么,他一见到我,东拉西扯,就是不提换人的事。我一下子明白了,心中暗想:“好你个祁阎王,想让我自己主动提出换人,没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转眼间半个多月过去了,我们已经往返了五六趟,窑场边上的两孔窑洞里装满了煤块,而我也基本适应了那种艰苦的劳作。虽然每次都要经历几个小时的拼搏,然而当那一阵呕心揪肺的苦累过后,换来的却是满身的轻快、满心的陶醉。仿佛那种痛苦的磨砺点燃了心底里生命的光束,每添加一次,光亮便会增强几分。我甚至想,只要队上拉炭的活不停,我会一直干下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天下午,我们正在场院里拾掇车子,祁占成走过来说:“明天拉最后一趟吧,以后拉不拉看烧窑的情况再说。”然后,他特别看着我说:“队上研究了,这次给你们每人每天8毛钱的补助,这可是咱们队历来拉炭补助最高的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白成文和尹学孝高兴的悄悄对我说:“这次跟着你把光沾大咧,以往拉炭最多每天五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最后一天天麻麻亮的时候,和以往一样,煤车按时过了磅,当我把拉帮的绳子套上肩头、正准备招呼“交拐子”一起用力上路的时候,意外发生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我前面不知哪个队的一辆煤车,停下的时候正好在一个坑边上,为了不让车轮在不经意间掉进坑里,赶车的那位老兄在车轮的前方塞了一块煤矸石。可是要走时,却忘了把车轮下的煤矸石拿掉。他手中的鞭子一扬,两个同时猛一使劲,单只车轮一转,车辕猛的一别,致使驴快速地向沟边冲去,大概就几秒钟,一闪眼的工夫,在一片惊呼声中,那头驴带着满满的一车煤,顺着沟翻滚而下。70度左右的坡,不是很陡,但沟很深,足有五六十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霎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惊魂未定时猛然见我的“交拐子”屁股一沉、后腿一蹬,也开始向沟边冲去。我大叫一声拽住缰绳死死地往回扯,尹学孝和白成文也跳过来抓住车帮,尽管三人同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但丝毫无用,“交拐子”象着魔似地展示出无比的犟劲,车还是一寸寸地向沟边挪动。就在临近沟沿的那千钧一发之际,白成文一把揪掉了套在我肩头上的帮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时至今日,我一直都没有搞明白,“交拐子”这是怎么了?明明看见自己的同伴滚落百丈沟底,车毁驴亡,粉身碎骨,为什么还要大睁着两眼跟着去……</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图片选自网络,感谢作者)</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