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里的故事(三)

韩庆和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color: rgb(57, 181, 74);"> 批斗会的故事</span></p> <p class="ql-block">  我们插队那会儿,生产队里还有一种领导叫工作组。是上级派来贯彻上级指示精神,协助队委会工作的,驻队工作时间有长有短。</p><p class="ql-block"> 我能记起的在我们队呆过的工作组如县医院的田院长,隆庄信用社的马主任,隆庄中学的任瑞元老师,还有隆庄供销社一位姓周的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同志等。他们都在社员们当中留下了很好的口碑。当然,工作组的人员也高低不一。在三应坊北队时听社员们也说起一位工作组,他在社员大会上讲:“苏修要是打过来咱们也不怕,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这话没错,可他接着来了一句:“球来X挡!”</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我们二号生产队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因为就发生在我眼前,所以让我至今记忆深刻。今天说它有意思,是因为当时是个极其严重的事件,差点闹出人命来,现在听起来却令人哑然失笑。</p><p class="ql-block"> 那是盛夏的一个中午,住在村中间老冀家的周工作组歇晌起来放水,抬头远望,发现右前方二百米左右有两头半大猪跑进了队里的甜菜地。这太不像话!他收拾停当振作精神,捡起一根二尺长的木棒就追了下去。那木棒扔出去带旋转,打猪还挺准,两头猪夺路而逃往自家院里跑去。周工作组的火气也上来了,他瞅准一头紧追不放,一直追到一个院门口。猪钻进窝里,这蠢猪哪知它已闯下了大祸,原来这是老孔家的猪。老孔家是村里一个特殊的家庭,他是老贫农,土改后娶了一个外地嫁过来的女人是地主成分。周工定睛一看,立马判明敌情:好你个猪胆包天,这是破坏农业学大寨!他直追到猪窝口,木棒、土块齐轰,把那猪从窝里又打了出来。猪瘸着腿,只好往大门外逃去。出了老孔院,往东过一户人家再往后一拐弯就是我们房前。听到动静很大,我出门一看,一个半大猪一瘸一拐在挣扎,周工后面紧跟,挥着木棒左右开弓:“我让你跑!我让你跑!啪!啪!”猪已是口吐白沫,三条腿艰难地爬行了。老孔两口子在后边跟着,那老人儿(老太婆)腿脚不好,两手拽着老汉的胳膊和肩膀。当时我惊讶的是,眼看着那猪快被打死了,他们既不阻挡也不求饶,只是慢慢地在后面跟着,跟着。扑通一声,奄奄一息的猪就倒在我们房前的小路上。可周工作组斗志正旺,并不打算轻饶它,只见他在猪旁站定,运了运气,双手高举起木棒,喝道:“我让你跑!我让你……”就要向那猪头砸下来,围观的女人们吓得转过了脸。忽然,平时走路都踉踉跄跄的老孔老伴“呼”的一声从两三步远一下扑到猪身上,胳膊护着猪头,脸紧贴着脏兮兮的猪脸,整个身子圈缩着把猪捂了个严严实实,边嚎啕大哭边喊叫:“打我哇!打我哇!……”老孔也站在了猪旁,我看见他鼻涕眼泪糊满了连鬓胡子,昂着头:“打哇!打哇!往死打,都打死算球啦!”我们在跟前围观的七八个人没人说一句话,只是注视着,我也尽量保持平静,平静地注视着暴怒的周工作组。在这千钧一发,人猪命悬一线之时,大概是天蓬元帅显灵了,周工手中的棒子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没有狠砸下来,变平缓地落下来,指了指地上的人和猪,又指着老孔的鼻尖,喝道:“我开批斗会!破坏农业学大寨,开大会批斗你!”然后挥着木棒向我们几个围观的人喊道:“开会!开会!地主分子破坏农业学大寨,开批斗大会!”边喊边怒气冲冲地向队房那边走去。</p><p class="ql-block"> 队房离这儿也不足百米,我看见那儿有些人了,也快到出工的时间了,就锁了门向队房门前走去。近前一看,金祥队长和祥厚队长已经在这儿了。祥厚队长圪蹴在办公室门口抽烟,金祥队长靠着旁边会议室门口也在抽烟,这边是七八个年轻后生,我站在他们旁边,那边也站了八九个妇女。这时周工作组正一手叉腰,一手挥着打猪的木棒喋喋不休地对二位队长喊叫着:“开会!开会!地主分子破坏农业学大寨,这还了得!开社员大会批斗!批斗!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新动向!……”我看见祥厚队长一手举着旱烟袋,目视远处,一口接一口吸着烟,好象另有所思的样子。金祥队长倒是笑眯眯地注视着工作组,认真听着,可他就是不开会议室的门。两位队长只是抽烟,谁也不接茬,不说开会,也不说不开。还是我旁边的几个年轻人有激情,七嘴八舌大声议论着:</p><p class="ql-block"> “咋回事?因为个猪还用开大会?按队里的规定处罚就行了哇!”</p><p class="ql-block"> “你懂得个啥?这猪不一样哇!它是地主成分,不斗它等啥!”</p><p class="ql-block"> “不对哇!老孔是正二八经的贫农呀!”</p><p class="ql-block"> “猪又不是亲生的,(成分)谁喂跟谁,他老婆喂的猪还不是地主成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哎!庆和,你给説说这猪倒底该算啥成分!”这是连魁忽然向我发问。这家伙,真把我当成个文化人了,真是哪壶不开他提哪壶!那年头,我连我自己的家庭成分都搞不清,哪有心思管猪!我赶紧向他示意:听工作组的。</p><p class="ql-block"> 周工作组见两位队长还不动,就先指挥一下年轻人吧,用手中的木棒向他们一指:“去!民兵后生们,给咱把他抬将(张)来,开批斗大会!”靠前圪蹴着的米贵仰起头,有点故作茫然地问了一句:“抬猪还是抬人?”</p><p class="ql-block"> “……”周工作组好像被噎了一下,没有回答。那几个年轻人又发话了:</p><p class="ql-block"> “哎!对,斗猪哇!老孔不能斗,那老人儿吃不住一斗,看遭人命的哇!”</p><p class="ql-block"> “对啦!好汉做事好汉当,斗猪。斗死散了会打平伙吃肉(即AA制)。”</p><p class="ql-block"> “好主意!”“对!”他们意见统一了。</p><p class="ql-block"> 这时向队房门前走来的人多了一些,年轻人指挥不动,周工作组有点急不可耐了,转过身来依然用木棒一指祥厚队长:“赶快喊人哩哇,开社员大会!”他意思是让祥厚队长用办公室里的收扩两用机广播喊人。</p><p class="ql-block"> 祥厚队长这才抬头看了看周工作组,然后,在眼前的一颗小石籽上“嗒、嗒”磕灭了烟,收好烟袋,手扶着圪膝,慢慢站了起来。只见他两手一背,挺了挺腰,没有回身进队房,而是缓缓地向周工作组面前走了两步,略带微笑不紧不慢却掷地有声地说道:“你跟个猪还拧眉上个没完啦!”一转身向那几个年轻人走去,对他们大声喝斥:“做营生还不赶紧走!等啥哩?等阳婆落哩!”</p><p class="ql-block"> “等开批斗会哩哇!”</p><p class="ql-block"> “开你妈个……”老队长手拿烟袋向他们头上挥去,后生们嘻笑着跑开了。</p><p class="ql-block"> 这边金祥队长也发话了:“走哇!该做啥的做啥,走啦!”那些一直眉头紧皱的妇女们也一扫满脸的愁容,走开了。他自己进了办公室。</p><p class="ql-block"> 人们都走开了,只剩下周工作组一个人在那儿呆站着。</p><p class="ql-block"> “进家喝口水哇!”房东老冀招呼他回去了。</p><p class="ql-block"> 下午,周工作组就去大队找了大队支书赵月成,向大队领导反映:二号生产队领导不抓阶级斗争,对破坏农业学大寨的地主分子不打击,还有在工作中不听工作组的指导意见。赵月成书记对他鼓励了一番,说一两天就去处理。</p><p class="ql-block"> 当天晚上,听见金祥队长在队里的有线广播里宣布了队委会对老孔的处罚决定,按队里规定罚了四五个工。祥厚队长又补充了几句,他在喇叭里喊道:“以后谁家的猪门再进了地,打死不管!听见啦没!打死不管!打死不管!听见啦没!”喇叭里传出来回声,小孩子们喊着:“听见啦!听见啦!打死不管!打死不管!打死……打死……不管……不管……”“啪”,关机了。</p><p class="ql-block"> 两天后的中午,远远就看见大队主任、副书记大丑子骑着自行车向我们房前走来。他以前是大队会计,和知青们很熟,下车和我们聊了几句,正好我隔壁万厚家饭熟了,就去万厚家吃莜面了。饭后来我这屋睡了一觉,醒来“咕咕”喝了半瓢冷水,就骑上车向南回大队去了。从来到走,除了我们没看见他再和别人说话,可后来听说,他那就是来处理猪的事件的。当时我还纳闷:他回大队是怎么汇报的呢?噢!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汇报。</p><p class="ql-block"> 一场让人心惊肉跳的事情总算是平息了。人们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猪们也规矩多了,不论什么成分,再也没听说敢往庄稼地里跑的。</p><p class="ql-block"> 好多年以后,老孔的儿子五魁来到我家,得知他的女儿在四川一所大学读本科,是我们三应坊走出的很少的女大学生之一。世事沧桑,社会在进步!我真为老孔的后人和我们全村人的美好生活由衷地高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O二四年春 於天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这是我们三十多年以后回村里时的照片,右边第一站立者就是老孔的儿子五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