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小院

骆驼草

原作：毕建丽指导修改：王武生 　　深夜，我被一阵嘈杂声音吵醒。 睡在被窝里，我听到堂屋有人在说话，还不时会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我看到父亲手里提着个灯，一会儿来到里屋，一会儿又去了堂屋，还不停地和那里的人说着什么话。 父亲手里一会儿拿个暖水瓶，一会儿又为堂屋送去条毛巾。小脸盆、长被单……父亲就像是个运输队长，跑来跑去的，一会儿也不闲着。 他们在干什么？怎么这么晚了还都不睡，他们不困吗？我心中疑惑。 好奇心让我几次都想从热被窝里爬出来，前去看个究竟。可那个时候，瞌睡虫就像缠在了我的身上，我的上下眼皮像被胶水粘在一起似的，张着大嘴，打着哈欠，迷迷糊糊，不知不觉又进入了梦乡。 东方破晓，公鸡啼鸣，窗棂已经透进来了光亮。不一会儿，暖暖的阳光就从窗口撒在屋子的地面上。 我一骨碌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和每天一样，我要去村里小学去读书。但和每天不一样的是，我看到每天起的最早的母亲这个时候还在被窝里躺着。她额头上盖着块白毛巾，看上去，母亲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见我向她走来，母亲先是睁开了疲惫的双眼，然后嘴角便露出惠心地微笑。 “妈，你怎么了？”见母亲醒来，我俯下身去，轻声在母亲耳边问到。 “没事！妈挺好的。”说完，母亲对我神秘地笑笑，一只手轻轻撩起她的被角。“呀！…”我突然看到，在母亲撩起的被角下面居然睡着个小男孩！ “看！高兴吧！这是你的小弟弟。”那一刻，满脸欢喜的母亲脸上再看不出了疲惫，难以抑制的喜悦挂在母亲的脸上。 “弟弟？我有小弟弟啦！”我拍着小手，俯下身，认真地端详着母亲被角下的那个新生命：我的小弟弟，粉红粉红的小脸，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他在看着我，像是在乐。见我在看他，小弟弟就像是很早就认识我这个姐姐似的，小嘴里竟然发出了咿咿呀呀好听的童音。 轻轻地，我在小弟弟暖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你的脸凉，这丫头。”母亲嗔怪着小声说。 “我有小弟弟喽！我当姐姐喽！”我高兴地，喊着蹦着跑向屋外。 在我家小院隔壁就是舅舅家。我有了小弟弟的消息，最先知道的就是我舅舅家。 舅舅家有个儿子，小名叫“前子”。前子比我小五岁，知道我家有了小弟弟的消息，前子就连蹦带跳地冲进了我家。 “呀！小弟弟！”见到躺在我母亲身边我的小弟弟的那一刻，前子竟愣愣地站在那里，像是在自言自语。伸出手去，又马上缩了回来。 “小弟弟真好看！我有小弟弟了！”前子看着炕上的小弟弟冲着我一个劲儿地傻乐。 “姑姑，这小弟弟是哪来的？”突然，前子一句话脱口而出。站在炕边，我的父亲不由得笑出了声。 “哪来的？外面刨出来的呗！”父亲和前子认真地说。 “哪里刨出来的？用啥刨的？”前子小大人似的，非要让父亲领着他去院子里看。 当前子听我父亲说，睡在我母亲身旁的这个好看的小弟弟是从我家院子里那个黄土堆洞口里刨出来的时候，前子先是一脸疑惑，继而，一路小跑地回到了他自己的家。 还没进门就大声地喊叫起来：“妈妈，妈妈，我姑姑家有了个好看的小弟弟，是从他家黄土堆里刨出来的！” “啥？土堆里刨出来个小弟弟？！”舅舅舅妈听着，看着眼前前子弟弟满脸认真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 接着，舅舅舅妈也很快来到了我家，都来看我的小弟弟。 不一会儿，前子弟弟也来到了小院，可谁也没注意，再次来到我家小院的前子，手里拿了把小撅头。只见前子净直来到我家小院那个黄土堆前。 前子弟手里挥动着小撅头，使劲地在黄土堆上刨挖着。 边挖嘴里还不住地嘟哝着些啥！挖一会儿，还往那个洞口里面看看。前子为尽快掏挖出个新小弟弟一点儿都不惜力，不一会儿，满头大汗的前子拿着小撅头走进我家屋里。 “姑姑，姑父，我都挖了这半天了，怎么还没掏挖出个小弟弟呀！”看着站在堂屋里浑身泥土，满脸是汗的弟弟前子，父亲母亲和舅舅舅妈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急忙拿来一条白毛巾，为我前子弟去擦汗。 小弟弟的到来，为我们这个家，为我们所有人增添了无尽的欢乐。 夕阳西下，随着“吱吱呀呀”声音响声，那扇陈旧笨重的木门被一只大手轻轻推开。我急切地朝小院门口望去。我知道，那一定是父亲下班回来了。 “爸！是爸爸回来了！爸！”我三步并作两步朝着院门跑去。 “这丫头！慢点儿跑！”见我朝他跑去，父亲嘴里一边说着，一边伸开胳膊朝我这边快步走来。 像每次那样，父亲俯下身来，轻轻地亲一下我的脸蛋儿。 这个不大的农村小院，特别是小院那扇陈旧笨重的门，每当它轻轻被推开，随着门的开合，总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那声音，在我看来，无异于最美妙的音乐。因为，这声音一响，我就知道，是在村里小学校里当老师的父亲回来了。 我从父亲手里接过他拿着的讲课用的粉笔盒、算盘板、还有书本… 父亲牵着我的手，我一蹦一跳地跟在父亲的身后，唱着笑着，一同走进我们那三间茅草屋里。 一刻也忙得不时闲的母亲就会为父亲端上来热乎乎的饭菜。全家人就围拢在父亲母亲周围，吃着，说着，乐着。虽然每日都吃的是些粗茶淡饭，可能够吃上饱饭，那时候就是我最美的期盼！ 　　我家原本住在县城里，爷爷是学校老师。后来子承父业，父亲也走上了三尺讲台，成了一名人民教师。可平静的生活突然被一件事情给打乱了。 那年，上边说，我的爷爷被划成了右派。啥叫右派？右派是干啥的？童年的我什么也不懂。可我知道，有了爷爷这个右派帽子，父亲就会丢掉工作，全家人就再也没有了收入。没有了收入，就没有了吃的，就会饿肚子，生活就再也没有了希望！ 为了和爷爷“划清界限”，为了能够活下去，父亲带着我们全家人，来到了偏远的姥姥居住的那个小山村里。 从此，那个有着三间茅草屋的小院就成了我们全家人的“避风港”，成了我童年欢快的乐园。 小院儿虽然不大，但总是被父亲母亲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三间茅草房还算宽敞。院子里还有间小平房，平房里堆满了日常生活杂物。 小院的角落里有个农村家里都种猪圈。挨着猪圈，旁边总堆着一堆干净的黄土，那些干净的黄土是用来垫猪圈用的，新鲜黄土垫进猪圈，过段时间，把猪圈里的污物清理出来就可以当做肥料，“庄稼一枝花，肥料来当家”，别看这些被清理出来的污物不起眼，种庄稼可是宝贝，有了它就有了秋后丰收的希望，所以，那黄土堆得总像座小山似的。 一到了冬天，黄土堆外层就会被冻成一层厚厚的硬壳，再取土，只好从一处往里掏，总顺着一个地方掏，久而久之，黄土堆上就会出现一个不小的洞。就是这么一个不小的洞，让舅舅家的前子兄弟认准了，我的小弟弟就是被父亲从这里给“刨”出来的！ 斗转星移，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我的小弟弟都已经三岁了。前子弟弟也长大上学去了。 小弟弟成了父亲母亲的掌上明珠，是我们全家人的心肝宝贝。 小弟弟越长越好，越长越帅气了！高鼻梁，大眼睛，两只眼睛明亮有神，小脸蛋也再不是那个粉红粉红的了，而且白净白净的。小弟天生爱动，还净出点子让人啼笑皆非洋相。 有一次，趁母亲没在家，小弟弟一个人就开始“打扮”起了自己。他先是把我的一条花短裤从衣橱里捣腾出来，穿在自己身上，对着镜子上下照呀照的，一边照还一个劲儿地乐。上身穿着个小背心，然后又找来块大红的布包，裹在自己的头上。胳膊上挎了个小铁桶便走出家门。 小弟弟走在大街上，逢人便和人说，自己这身打扮是去串亲戚的。穿过条小街，不大一会儿就来到了我们学校门口，还和人家看门的大爷说是来找他姐姐的。 等我来到校门口，看见小弟弟这身打扮，还引来了那么多同学的围观，小弟弟当着那么多我的同学们的面说：“这就是我姐姐，我就是来找我姐姐来的。”气的我，挥起手来上去就给了小弟弟一下。 本来满是欢喜来找姐姐的小弟，非但没有得到我这个姐姐的夸赞，反而挨了我一巴掌，委屈地“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坐在地上，边哭边摸着眼泪。 看见坐在地上一个劲儿抹眼泪的小弟弟，我一下子很是心疼！急忙俯下身去，给小弟弟揉揉，帮他擦去眼泪，陪着笑脸，哄小弟弟起来。 “是姐姐不好！啊！不哭了。唉！我想起来了，姐姐马上就要放学了，你在门口等姐姐一会儿好吗？姐姐放了学，带你去个好地方玩。行吗？” 一听说要带他去玩，小弟弟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 “姐姐，到哪玩？快带我去。” “姐姐还没放学，你在这里等姐姐，一会儿放了学，姐姐就带你去。” “好！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儿等姐姐放学。”小弟弟破涕眉笑，胳膊上挎着他那个小铁桶，嘴里又哼起了我们谁也听不懂，小弟弟自创的儿歌。 其实，我和小弟弟说的那个好玩的地方，就是每天我们上学，来回走的一段石头矮墙。 那段矮墙宽不过尺把，长有七八米。学着体操运动员走平衡木的样子，每次走在矮墙上面心里总是美滋滋的。一开始走，胆小心虚，小心翼翼，生怕从矮墙上掉下来。可走着走着胆子就大了，走在矮墙上面也就越来越稳，越来越快了。 我和小弟弟来到矮墙旁，把书包和弟弟挎来的小铁桶放在地上，我站在矮墙上，回头看弟弟，让他先看我在矮墙上的“表演”。 小弟弟看着我在矮墙上一蹦一跳地走来走去，他高兴地不禁拍着手为我喊起了加油。 “你要不要上来试试？”我问矮墙下面站着的小弟弟。“好呀！好呀！”我拉起小弟弟的手，弟弟顺势稳稳地站在矮墙上。 他开始一小步一小步地试探着往前走。矮墙下面有个很深的池子，所以，小弟弟还是有些害怕。 “来！姐姐架着你走。”说着，我把小弟弟架在我的肩膀上。这下，高出我头顶的小弟弟可高兴啦！ 我肩头架着小弟弟，在矮墙上快步走着。本来什么事都没有，可调皮的小弟弟在我肩头一点儿都不老实，一高兴就左右乱晃，我的脚下一下子站不稳了，“哎呀”一声，我整个身子一歪，和小弟弟一起摔在了矮墙下的池子里。 我和弟弟掉到池子里才发现，原来矮墙下面是个化粪池。我和弟弟掉落在粪池里，里面又臭又热。我拉着弟弟的手，拼命地大声呼救。 我声嘶力竭的呼救声，很快传到了离我们这里不远的碾房。正在里面磨面的人拿着碾棍朝我们这里跑来。他们把长长的碾棍伸向池子里。怎奈我和弟弟没有多大力气，加上我们站在池子里高度紧张。池子外的人怎么也没有办法把我和弟弟拽上来。 在学校上班的父亲听到粪池里掉进去了人，便朝着这边跑来。见粪池里原来是我们姐弟俩，父亲顾不得多想，一下子跳进了粪池里，奋力地把弟弟和我一个一个地往池子上面托举，池子上面的大人们七手八脚费了好大劲，才把我和弟弟，还有父亲从粪池里救了上来。 父亲回头向粪池下面看去：“看看！看看这有多悬，这粪池里是少半池子粪水，这要是满池子的粪，我看你这小命都危险了！” 父亲谢过前来帮忙的大人们，便领着我和小弟弟急匆匆地往我家小院走去。 这下可惹祸了。一路上，我的心里特别地害怕，也顾不得浑身上下臭气哄哄的粪泥。 进了小院，母亲见我和父亲还有小弟弟，三个人浑身上下都是粪汤和泥土，臭哄哄地站在小院里。 “这咋弄得！”母亲大声地问。 “孩儿不小心掉到粪池里了，快弄水洗洗吧！”父亲轻声说着。他没有说是我领着弟弟在矮墙上面玩，不小心掉到粪池里的。我知道，父亲是为了我，他知道说了实情，母亲会使劲地打我的。我家四个孩子，就我一个闺女，父亲最喜欢我，所以事事都偏向着我。 “你说，你们是咋掉到粪池里的，说呀！”母亲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个笤帚，捏着鼻子，瞪着眼，大声地问着我。 我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正巧大弟弟这时候刚进门，我抬起头，看着小我三岁的大弟。 “你说！是不是你把你姐姐和小弟推到粪池里的？” 这世上被冤枉的人可真多！还没容大弟弟开口说话，母亲就认准了，这事是大弟弟干的。她拿着笤帚就奔大弟去了，害得大弟弟白白挨了顿打。 在父亲的一再催促下，母亲找来了我和小弟弟的干净衣服，从院里水缸里一瓢瓢地㨤出水来，往我和小弟弟头上开始浇，可水缸里的水都使完了，我和弟弟身上，闻起来还是那么臭。 　　我和小弟弟玩耍掉进粪坑里的事情，很快成了新闻。这时候小院门口，还有小院矮墙上，来了不少看热闹的孩子们。 “都别看了。快回去吧，小丽姐俩要换衣服了。”父亲站在院子里，朝着那些个孩子们挥着手说。 “去！到河里去好好洗，你和你小弟弟洗不净，有臭味儿就别想进这个家！”母亲给我递过来洗衣粉，让我带着小弟弟去了村外的小河边。 我背着小弟弟来到河边。 河边有片浅滩，村子里的人平日里都会在这里洗洗涮涮的。 站在河滩里，我和小弟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俩人开心地乐了。我为弟弟身上均匀地涂抹上洗衣粉，再用小河里的水，一遍遍地去洗呀洗的。 “闻闻！还臭吗？”我和小弟弟洗了好多遍以后，笑着问小弟弟。 “我闻闻，嗯！不臭了！一点儿都不臭了！不信，姐你也来闻闻。” “嗯！真的一点儿也不臭了。” 河滩里，不停流淌的河水很快变得清凌凌的。间或，有胆子大的小鱼会钻过我的脚丫缝里来嬉戏。 我和小弟弟穿好衣服，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小院。母亲已经为我们全家人做好了饭菜。围在父亲母亲周围我们说着，笑着，一起吃着晚饭。…… 　　如今，小弟弟早已经长大成人，上班工作，娶妻生子，一直陪伴在已经八十八岁的母亲身旁。和弟媳妇一起，打理着母亲的日常生活，膝下尽孝。 看着身体健康，天天快快乐乐生活着的母亲，我由衷地为她老人家祝福！祝福母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祝福我的小弟弟！祝福我小弟弟全家幸福美满！祝福我们这个大家族事事顺心！吉祥如意！ 现如今，我们家家都住进了既明亮，又宽敞的大房子。从前做梦都不会梦到的好日子，如今早已经来到了我们的面前。但我时常会想起我家农村那个三间茅草屋的小院。 那个充满暖暖温情，陪伴我走过美好童年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