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华山

Sam 大叔

许华山，一个颇显生疏的名字。

作为开国将军许世友的女儿，一位妥妥的红二代，如天花板般的存在，与咱平头百姓之间，隔着好几个银河系。哪成想阴差阳错，命运让我与其成为多年好友。在暂短的纷纷攘攘红尘之旅，碰上这等缘分，算我好命。

与其相识，实为偶然。

93年的我，对正冉冉上升的仕途突然间按下了停止键，毅然决然地迈出政府大门，走的那么从容和决绝，出乎所有身边人的意外，不知情者，以为我触犯了什么党纪国法。

其实没别的，我只图换个活法，对自己的人生轨道进行一次切换而已。自古就‘有人披星赴京赶考，有人戴月辞官返乡’，各从所好嘛。至此，我人生的“高光时刻”戛然而止。

出国前，一位北京旧友叮嘱我，到了美国，如遇困难可找许华山，说她们是多年闺蜜，相互间亦有生意往来。

到洛杉矶两个月后，我按约好的时间，抵达许华山办公室。倒不是有事相求，实属好奇心驱使，想瞧瞧这位将军之后。

她的公司位于号称世界富豪的梦幻之地——比弗利山庄，这里有全球最高档的商业街，也云集了好莱坞影星们的众多豪宅。

一见面，许华山就大声呼唤我的名字，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紧紧抓住我的手，介绍给公司里的每个人。她性格豪爽，热情大方，举手投足之间，隐约呈现着她父亲的影子。

走进她办公室，华山一伸手把我摁在她的坐椅上，用她的相机给我拍了这张纪念照。

她的公司已在美成立多年，主要业务是为国内供应航空器材。不难看出，她是一位成功的企业家。

正是此次拜访，开启了我们长达30多年的友谊交往。她时常约我见面，多数在她办公室，偶尔也去餐馆。

她穿着简单，从不彰显尊贵或追逐时尚，而始终以全棉宽松式便装为主，未见她化过妆，朴素的让不熟悉的人极易产生误读。

至于称呼，我觉得若按她名片上的职务叫，显得过于老套，于是就按照美国人对女士的标准叫法，称她“许小姐”。

“叫-许-大-姐！”她认真地一字一句纠正了我。

对我，她一直喊“小董”，如今彼此都迟暮之年了，但她从未改口。

许华山在哈尔滨航校学习过飞行驾驶，迈出校门那一刻，她便顺应其军人家族的惯性，戎装上身，成为我空军一名飞行员，翱翔在祖国的蓝天上。

看得出，她对哈尔滨感情深厚。记得有一次她打电话催促我去其办公室，说交给我个任务---陪客。来宾是美国联合航空公司副总裁迈克尔、维特克和他夫人安妮，面对如此重要嘉宾，我顿时蒙圈，不知该从哪个角度去陪好客人。华山善解人意，看出我的顾虑，便直截了当地说：“你就跟他们讲讲哈尔滨，让他们知道一下我读书的那城市是个什么样子。”

坦率说，这事儿我还比较在行。哈尔滨的历史沿革、经济结构、风土人情、产业布局、特色餐饮、观光景点等，被我娓娓道来。从宾主们自始至终的满面笑容来判断，我任务完成得还可以。

96年第三届亚冬会落地哈尔滨，这是我国首次主办冬季大型国际赛事。华山问我，咱体育设备能行吗？我回答：够呛。

她说：“我想去一趟哈尔滨，看看能否帮他们搞一些先进的国际竞赛设备，如果生意成交，我可以赠送一架直升机给当地政府，你看呢？陪我走一趟吧。”

想到能为家乡办点事，我二话没说，爽快地答应了。

我俩搭乘国际航班从洛杉矶直飞哈尔滨，官方安排她下榻友谊宫宾馆。时任常务副市长的朱胜文率一行官员出面接待。他曾是我离职前的主管市长，彼此很熟，常找他汇报工作。还记得，最后一次他找我们商量的事情是，能否选择【塞北的雪】一曲，作为成哈尔滨的市歌。

两天紧张的商务会谈之余，朱市长对华山说，你是搞飞机的，去参观一下我们的飞机制造工厂吧。次日上午我们到伟建厂参观（当时已改名为哈飞），本来约好下午是要会谈的，主人设宴招待后，华山的午睡一直延续了三个多小时。再次见到主人时她便高喊“你们给我喝了假酒！”当天会谈也告吹。次日见到朱市长，她嘴里仍在嘟哝着“他们让我喝假酒。”

是否假酒我不知道，但华山那直白火辣的性格，倒是可见一斑。

不知何故，生意好像没谈成，她的直升机也没能送出去。

时间一久，彼此熟了，我变得有些胆儿肥。那天，我一反往日的拘谨，冒昧地问她：“从民间听说过你父亲的传说，能向你求证吗？”

你问吧！她回答得干净利落。

“据说你父亲有条家规：他办公时，不准任何人踏入房门，若有急事，必须先敲门等令。结果有一天，不知是你母亲还是你家保姆，进屋递送茶水，以为都是自家人了，就直接推门而入。许将军头也未回，从桌上抓起手枪，向身后甩手就是一枪，正中来人脑门，她应声倒地。大门外的卫兵听到枪声，持枪火速冲进屋内。你父亲平静地说了声，抬走，关门！”

哈！哈！哈！华山用爽朗的大笑声答复着我。

平静之后她说，不错，父亲是较特殊的历史人物，他的一生富有极多传奇色彩。百姓们在爱戴和敬重他的同时，也把许多民间传说安插到他头上。其实，种种坊间传闻大部分都是失真的，是杜撰的。否则，我得有多少个妈，才够他打的呀。

我问，那你为什么不动笔写写真实的你父亲呢？她说，已在计划之中。

后来，华山果真出了一本关于她父亲的回忆录，还把上面这段故事写进了书中。

在中国，从来不缺少奇葩的八卦故事，围绕那些自幼便有光环加持的共和国公主们，种种花边传闻，更是不绝于耳。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彻彻底底把她惹火了。

一天，我从当地报纸上看到一篇来自国内的转载文章，说是许家母亲看上了那位副统帅的公子，想把华山许配给林家，然后华山就这个那个地……文中胡诌八扯地写了很多细节，足以捕捉大量读者眼球。

竟然出现在国外媒体，可见其流传甚广。我顿觉此事非同小可，便把文章拍照，转发给正在北京探亲的华山。

“混账，王八蛋！老娘我何时有过此等丑闻，我来告死他。”

这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她愤怒发火。

面对诽谤，她拒绝忍受，采取了理性的抗争。鉴于那当事者人在国内，华山在北京聘请了律师，还找当年选妃事件中的女主角张宁写了份证词，随后她把形成的文字资料转发给我过目。

到了后来，她未再提及此事，结果如何不得而知。再见面时也没敢向其打听，捅人伤疤的事儿，我可不敢，那不是找抽吗。

2010年后，华山不再长时间地逗留美国，而是在中美之间飞来飞去。她说是因母亲身体不好，需要女儿常常陪拌在老人家身边。

这期间，她每次返回美国，都会打来电话，“小董，过来吃饭。”餐馆都是由她挑选，每次她都抢着付账。一而再再而三地抢不到账单，我心里极度不安，一大男子汉总让女士请客，成何体统。

看出我的焦虑和执着，她总算作出妥协“好吧，以后吃饭，轮流做东。”

新冠3年，疫情以极其惨烈的方式横扫全球，世界充满动荡，她没有来美。

今年8月底，突然接到她的电话，让我去其办公室。见面后她告诉我，对做生意已感到极度厌倦，此次来美就是把公司解散，她想回国好好享受退休生活。

像往常一样，我们聊起国内和国际形势，表达各自对时局的分析和看法。明知自己“段位”不够，但我仍愿与其攀谈，能有向高人讨教的机会，我是不会轻易错过的。

也不知我哪句话说得不妥，她不认同，便突然从椅子上蹦起来，冲我喊道：“怎能如此看问题，真没想到你政治敏锐度这么低。”她边说边弯下腰，把手掌压到脚面那个高度。“你还当过一名国家干部呢，这怎么能行？”

华山批评得对，的确，我离开体制多年，政治上已麻木不仁，昔日的睿智与豪迈，也早已荡然无存。

分手前，她把办公桌上一件工艺品——帆船，赠送给我作为留念。我觉得有点眼熟，回家后翻出她曾给我拍的那张照片，果然找到它的身影，可见此物在她办公室至少摆放了30多年。我琢磨着，这帆船肯定不是一件普通的摆设，它究竟什么来历，背后是否有什么故事，下次见面时，一定要打听清楚。

华山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本她的新书，在扉页上签了名递给我。我双手接下，表示将认真拜读。

年底，她飞回了北京。我隐约感觉到，这次分手后，我们将很久都难有机会再度见面。

登机前，她扔下一句话，明年春天会再来洛杉矶！

写于2023年12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