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后找的老伴

刘玉年

1993年8月的头一天，操劳一生的母亲在儿女们的守候中，终于走到生命的尽头。姐姐又为母亲注射了一针强心剂，无济于事。母亲的多器官已经衰竭，再也无力回天。我们为母亲穿寿衣时，我抱着母亲的头，把她的脸紧贴着我的脸，像小时候那样亲吻着妈妈。我知道这是我今生最后一次亲吻妈妈了，妈妈你感觉到了吗？ 从3月起母亲住了两家医院，中西医院也都无能为力了，我从林区单位专门请假到床前照顾妈妈。我们的孝心也未能挽回母亲的生命，我真心希望走的人是我，而不是妈妈，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换回母亲的生命。虽然母亲的离去是有预料的，可是我们还是接受不了。打击最大的是父亲，老两口吵了一辈子，过了一辈子。母亲走了父亲像丢了灵魂，萎靡不振，一下子不知道怎么生活了。父亲一辈子的生活都是母亲照料，从穿衣到吃饭都是母亲一手操办，父亲只会把水烧开。离了母亲，父亲的生活陷入停顿。我在外地工作，马上就要回去上班。其他儿女都有自己的小家，父亲自己住着老房子，生活是件难事，开始是大家送饭去，或大妹妹去给父亲做饭，衣服是换下一套后，大妹拿回家洗好叠好拿回来，内外衣整套的，那父亲也不会换。后来找个保姆照顾父亲的生活，再后来不知谁给父亲介绍个老伴，是农村人，早年丧偶，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在农村务农，二儿子在乡下教学，三儿子先天性失明，住在乡下敬老院，女儿在县城打零工。见面后老太太回农村老家取行李，被儿媳妇赶了出来。我们告诉老太太，不需要拿被褥，我们家有。这期间社会上有人议论，说我们家儿女不同意父亲找老伴。我三婶听到了心想不可能啊，嫂子家的孩子不可能办这样的事，于是三婶就来到我家一探究竟，街头巷尾的传说实在不着边际。 老人进了我家，我们叫她婶，个子不高，很瘦很瘦，头发已经花白，明显缺乏营养。身子稍有点佝偻，手指早年坐月子受到惊吓落下的毛病，有点畸形不好使。农村人，非常勤劳，经常和父亲去地里给鸭鹅拔菜等劳动，有时俩人也会捡些废纸壳等换零花钱，是个闲不住的人。我第一次回家见到了婶，她见人爱笑，眼睛眯缝着，脸色有点发黄。第二天上午，她的女婿来了，我还多少有点认识。她们娘俩说起自家的事，触碰到老太太的伤心处，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正好这时父亲从外面进屋来，一看到这种场景，顿时朝我发起火来，问我说了什么？老太太的女婿赶忙解释，二哥什么也没说，是我和妈说起家里的事，我妈伤心了。 老太太的具体身世我知道的很少，因为我不常回家，回家也不聊这些事。只知道她是个苦命人，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早些年丈夫去世后，自己被妯娌给卖了。几任丈夫都没伴她到老。等到儿子成家后，儿媳妇容不下她，吃饭时不让她上桌。也许就是这种情况，她才没办法出来找人的，这样看来儿媳妇不让她拿被褥，把她赶出来似乎也就顺理成章了。到我们家后，说不上有什么好吃的，但绝没有人嫌弃她。她自己说这辈子第一次穿上了毛衣和皮鞋。我家儿女们经常买些吃的和衣物给二老，我在外，离得越来越远了，只能寄回点钱孝敬老人。虽然二老闲不着，干点活，但是生活是祥和平静的。据说她孙子结婚时，老两口还拿钱去贺礼吃喜酒唻。 我回家时，心里很不是个滋味，房子还是那个房子，可是家的味道变了。母亲一辈子干净利索，家里收拾的有条不紊，不染灰尘。婶虽然勤快，毕竟农村生活惯了，收拾家及做吃的就要差一些。我回家后基本是我动手做，婶夸我做的好吃，说我爱干净，我心里却是苦涩的。婶来我们家时就70出头了，年老自然多病。大概是2003年的时候，婶开始闹肚子痛，到医院做了手术，费用是哥哥、姐姐、两个妹妹承担的，家里考虑我在外地，没有告诉我，也没让我承担费用。一年后，又因为肠粘连，再次手术治疗，这次大哥考虑到两头都是儿女，为老人治病尽孝都有责任，都该应拿点钱。本来对方儿女已经答应，可是到拿钱时反悔了，认为在我们家干活出力，病了他们不应该拿钱。女儿本来拿了1000元，在哥哥不拿的影响下，想要回这千元钱，没达目的后的一天傍晚，女儿冒着小雪把老太太接回了自己家。父亲回来后发现老伴不在了，非常着急，几天后拿着钱去接老太太回来，可是女儿不允许，老太太也没回来。人们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点不假。老太太最听可悲的是一辈子没自己做回主，一切都听从别人安排，要不然能几次被妯娌们给卖掉吗？你不想想，两次住院手术，这边儿女陪床守夜，精心做好吃的，你感动的不得了，你的亲生儿子哪去了？仅仅为了一千元钱，就翻脸不认人，你没想想，如果在你们家，儿媳妇把你关在小屋里，不让上桌吃饭，你能两次住院手术吗？女儿也是糊涂虫，分不出轻重。 自老太太走后，父亲又一次受到打击，80多岁的人，精神更加郁郁寡欢。精神上的创伤往往比肉体上的伤害还可怕，半年后父亲就查出来癌变，临终的夜晚，父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已经弥留之际，眼睛还不时瞅向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懂得父亲的心意，已经到了第二天的凌晨，大妹俯下来对父亲说：“你不用等了，我们早就告诉老太太了，她要来早就来了，现在不能来了，你安心走吧”。过了一会儿父亲终于带着遗憾走了。 葬礼的当天下午，我们兄弟姐妹买了礼品，一起去看望在我们家陪伴了父亲10年的婶，正赶上只有老太太一个人在女儿家。回顾了10年生活，重温了10年的感情。我对老太太说：“你是穷命人啊，你说你走什么？你要不走，今后我还要寄钱为你养老，这下子我可不用寄钱了”。老太太点头承认，我是穷命人，过不了好日子。讲实话，我的这个婶是个好人，实在、老实、善良、勤劳、朴实。可就是没有好命，被卖过几次。一辈子只做别人的附属品，从来没自主地活过。在父亲走后的第二年，她也走了，一个懦弱的老太太也走了，当然人家不可能告诉我们，可是我们还会时不时想起这个婶。 2024.3.25 清明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