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散曲的天空播种云彩

姚泉名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ff8a00">——序刘海平先生《散曲创作杂谈》</font></h3> <h5>中华诗歌可以很自豪地将自己比喻为大江,诗骚即沱沱河,汉乐府是通天河,唐诗像金沙江,宋词若川江,元曲如荆江,其后而至于今则为扬子江,将来终会汇入于诗歌之太平洋、影响必达于印度洋、大西洋。而这条经受千百年岁月淘洗而愈加深厚美丽的大江有一个重要的属性——她是连贯的“江”,而不是一连串相邻的“湖”——这一点容易被一些人忽视,他们往往孤立地解读中华诗歌各个发展阶段的代表诗体,殊不知诗骚孕育了汉乐府,诗骚还活着;诗骚、汉乐府孕育了唐诗、宋词,诗骚、汉乐府还活着;诗骚、汉乐府、唐诗、宋词孕育了元曲,诗骚、汉乐府、唐诗、宋词还活着;诗骚、汉乐府、唐诗、宋词、元曲(加上外国诗歌)孕育了现代诗歌,诗骚、汉乐府、唐诗、宋词、元曲还活着……诗歌的流变并非“革命”,不是新陈代谢、你死我活,而是推陈出新、兼容并存、百花齐放——扬子江的滚滚流波之中必然翻涌有沱沱河的雪山融水、金沙江的高崖奔泉。既然诗骚、汉乐府、唐诗、宋词、元曲都还活着,我们完全能将她们身上的朝代属性剥离掉,换言之曰,诗(含诗、骚、乐府)、词、曲还活着。活着的意思,通俗地讲,就是还有很多人在读;更重要的是,还有很多人在写。<div><br><h5>这里重点说说曲。吴梅曰:“曲也者,为宋金词调之别体。”说曲是词的“别体”,类似于当初说词是“诗余”。王力说:“词和曲,这两个名称都选择得不很好。”因为目前所谓的“词”,在唐代叫做“曲”;而目前所谓的“曲”,在元明时,很多人又称作“词”。看来,词曲似乎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存在。但是事情并非这么简单。王力在谈到曲与词的分别时,比较重视“诗的本质”,他认为,从“诗的本质”而言,曲和词的区别有三:一、词的字句有定数,曲则无。二、词大体依诗韵,曲则另有韵部。三、词有平上去入四声,北曲无入声。有了这样的区别,曲自然可以自立门户了。然而其门户之内,也有“派系斗争”。如,曲有北曲、南曲之分。南曲与词接近,似乎没有立场,影响远不及北曲,以至于我们现在说曲,大多数情况下就是在说北曲。再如,曲有杂剧、散曲之分。杂剧是带有科白的歌剧;散曲类似于词,纯吟咏,无科白。后来杂剧演化为戏剧,自己也别立门户去了,所以我们现在说的曲,大抵就是散曲。于是梳辫子:曲≈北曲≈散曲。</h5><h5><br>音乐有个女儿,先嫁给诗,离婚后改嫁词,再离婚改嫁曲,又离婚改嫁戏剧……弄得诗、词、散曲现在都成了光棍汉,研究者们美其名曰“徒诗”,是为尊者讳也。然而不幸中的万幸,徒诗作为文学,拥有更多忠实的拥趸。在传统文化强势复兴的当下,作为“徒诗”之一的散曲,其创作大有燎原之势。创作的振兴必然会带动研究的跟进。我们知道,就散曲研究而言,继吴梅、任中敏、卢前等前贤之后,三十多年来,羊春秋、谢伯阳、吕薇芬、门岿、李昌集、赵义山等一大批专家学者作出了不懈的努力。他们或整理散曲文献,或研究散曲名家,或普及散曲文化,或探讨散曲理论,或论述散曲发展史,或编纂散曲工具书,不断拓展散曲的学术领域,努力扩大散曲的文学影响,“一起做出了无愧于历史、无愧于学术、无愧于中华文化建设的卓越贡献”(赵义山语)。在这一批专家学者中,也有不可忽视的湖北力量,刘海平先生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h5></div></h5> <h5>湖北的天空从来就不缺少散曲的云影霞光,散曲文化积淀深厚,当代散曲的创作在全国也不落人后。特别是省散曲分会于2017年10月成立以来,各地市散曲组织相继挂牌,散曲队伍不断壮大,《湖北散曲》杂志成为面向全国的第四家期刊,并协同中华诗词学会散曲工委,成功举办了两届海峡两岸诗词论坛散曲分论坛,取得了散曲创作与研究的双丰收。这本《散曲创作杂谈》,就是作为省散曲分会会长的海平先生,积多年散曲创作与研究的心血而成的硕果一枚,也是他代表湖北曲人向全国曲友所作的成果汇报。<div><br><h5>《散曲创作杂谈》内容丰富,一个“杂”字恰如其分。其主体有三。一曰“论文”,收录他撰写的7篇与散曲相关的学术论文;二曰“随笔”,收录19篇普及散曲知识及带有感悟性质的文章;三曰“自评”,收录20篇对自己散曲作品的解析文字。其附录有二。一曰“近作”,收录其近两年的原创的曲作;二曰“友评”,收录17篇曲友对其作品的评论文章。笔者对其论文和随笔两部分最感兴趣,在阅读中也受益最多。例如,在《当代人要写当代曲》一文中,海平先生呼吁散曲创作应突出当代性,对当下散曲创作中存在的“虽冠以当代之名,却无当代之实”的问题提出了批评,指出这类作品“既找不到当代的元素和气息,也感受不到当代人的情感和心声,有的甚至连题材、语言都是陈旧的”。相对于当代诗词创作中一些创作者罹患“复古”顽疾,我曾一直以为,当代散曲领域是恰恰能免疫的,读了此文才知道“复古”也是新冠病毒,稍不留心就会感染上。作者开出的医治这个顽疾的“三新”药方,即题材求新、情感须新、语言宜新,对于医治诗词领域的复古问题,也有辅助疗效。“古”,某种意义上可以视为“文化传统”,但“古”是将文化传统的糟粕也包涵其中的,因此对于“古”,人们会出现三种态度,一是继承其优秀分子而剔除其糟粕的“崇古”,二是不加辨析地全盘接受的“复古”,三是不知不解、毫无自信、全盘否定的“反古”。“反古”自然是可笑可悲的,我们所需要注意的,是在“崇古”与“复古”之间作出明智地抉择。</h5></div><div><br><h5>这种抉择正是海平先生《简论元散曲的思想价值》一文的核心。元散曲“优足以当一代之文学”(王国维语),具有直抒胸臆、雅俗共赏等诸多特色,数十年来,学术届不断发掘元散曲的文学及社会价值,取得许多前人未及的成果,但元散曲因为语言趋于市民化,其质朴通俗处固然可喜,其猥鄙污秽处尤觉可厌,我们对之也应批判性接受,故而海平先生特将元散曲的思想价值作为“崇古”之重,围绕对社会现实的揭露、对心灵自由的追求、对民生疾苦的关心、对世间真情的赞美四个方面进行论述,从正面发掘其对当代散曲创作的现实意义。与此文可为姊妹篇的《论元散曲的审美取向》与《元散曲的创新精神》二文,则分别阐述了元散曲以俗为尚、以巧为胜、以极致为快的审美取向和去文言、加衬字、重铺排、多对偶、成套数、入派三声等六种创新精神,这些散曲理论的归纳整理,对当代散曲知识普及、散曲创作实践均有一定的指导性价值。</h5><h5><br>此外,对于当代散曲创作的具体问题,海平先生也做了一些理论建构,如《散曲与山水田园诗》一文,从散曲所具有的贵直、尚俗、求俊等特质的角度,指出散曲在当代山水田园诗创作上能大有可为,有望利用散曲这一特立独行的诗体,创作出更多乡味浓、地气足、时代感强的“新山水田园诗”。自2015年以来,湖北省诗词学会、湖北省荆门聂绀弩诗词研究基金会一直高度重视当代山水田园诗的创作与研究,在襄阳市委市政府以及中华诗词学会、孟浩然研究会等组织的领导与支持下,持续举办“中国襄阳·‘长春杯’孟浩然新田园诗邀请赛”和“中国襄阳·孟浩然新田园诗论坛”,取得了较大的社会影响,特别是中华诗词学会于2021年成立乡村诗词工作委员会,并将“孟浩然”新田园诗赛事和论坛纳入“乡工委”的重点工作以来,我们对当代山水田园诗的创作与研究投入了更多力量,力图在新的形势下,秉持追求高质量发展,坚持规范化运作的工作思路,持续推进新田园诗优秀作品的经典化进程,为中华诗词进入当代中国文学史不断积累史料。目前,越来越多的诗词曲作者投身于新田园诗的创作与研究,必将助推我们目标的达成。</h5></div></h5> <h5>散曲长于叙事的特有功能,在落实文化思想,坚持人民立场,书写生生不息的人民史诗,用情用力讲好中国故事,促进中华诗词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方面也有用武之地,海平先生《论散曲的叙事功能》一文对此也有深入的探讨。他对于散曲先天具有的叙事功能的归纳,尤其精辟,笔者忍不住要在这里提前向读者朋友们推荐:一、散曲语言趋向大众化和口语化,提倡使用天下通语,具有叙事的语言优势。二、散曲句式多变,尤其是衬字调节声律,完善语意,增加语言的表现力,易于叙事。三、散曲结构使用铺排法,天然具有叙事优长。关于这一点,海平先生《散曲章法初探》一文有周详地分析,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阅。四、散曲体裁有小令、套数、重头,容量大小适意,有较大的选择空间,利于叙事。2023年12月结束的由中华诗词学会会同湖北省荆门聂绀弩诗词研究基金会举办的首届“聂绀弩杯”叙事诗创作邀请赛上,散曲作品没有获得应有的成绩,笔者以为,就是参赛者囿于经验不足,在宏大叙事方面没有将散曲铺排伸展的优势充分发挥出来,以至在与古风、排律等诗歌体裁的PK中落于下乘。</h5><h5><br>“随笔”部分的文章更像鲁迅的杂文,一题一议,文字活泼,短小精悍,趣味性强。例如,海平先生对郑振铎在《中国俗文学史》一书中将散曲列入俗文学是有意见的。曲的文学地位一直有争议,清《四库全书总目摘要》就说:“词曲之体,在文章技艺之间,厥品颇卑,作者弗贵,持才华之士以绮语相高耳。”这番不公平的话,尤其伤害散曲作者。于是,海平先生从散曲的特质上层层论述,表明散曲的俗是“雅化了的俗”,是“一代文学之胜”,于是《元散曲与俗文学》一文有了为散曲正名的意义。再如,海平先生颇关注散曲特有的风貌与韵味的营造,以《话说曲味》为题,写了四篇随笔。他指出,曲味的构成,除了语言“文而不文、俗而不俗”外,还有特殊的平仄、衬字、对仗、巧体等因素,是很有见地的。在他的笔下,还谈到了散曲的造语与立意、铺排与收煞、句式与修辞、平仄与暗韵、宫调与曲谱等问题,满目琳琅,说明他对于散曲的诸多问题都有过探索与思考。</h5><h5><br>海平先生的散曲以心应物,以曲写心,既有自然质朴之作,也有以藻绘胜之什,显示出绚丽多姿的特点。本书收录了他近两年的散曲作品,正可窥见这种风采。此外,本书的“自评”是作者嘤其鸣矣的友声之求,“友评”则是曲友流水高山的知音之论,其中不乏真知灼见,可待读者诸君当春采撷,这里不再赘述。</h5><h5><br>散曲的创作与研究方兴未艾,任重道远,作为散曲的研究者尤其不能浅尝辄止,因为研究者蹒跚的步子实在难以跟上创作者的行空飞马,更难以在创作者与阅读者之间搭建好契合心灵的桥梁,而追上创作、搭建桥梁又只是研究者的历史使命之一二,诸如群体研究、流派研究、比较研究、发展研究、文体融合研究等等,广阔的散曲天地还有更多的领域需要开垦。我们希望在中华诗词学会散曲工作委员会的领导下,继续坚持和发扬省学会散曲分会理论研究和创作实践并重的根本宗旨,为中华散曲文化在新时期的进步与发展作出更大的贡献,也祝愿海平先生在散曲的天空播种下更加绚烂的云彩!</h5><h5><br>是为序。<br><br></h5><h5 style="text-align: right;"><font color="#9b9b9b">2024年2月24日于先恕楼</font></h5> <h5><font color="#9b9b9b">图文:姚泉名</font></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