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大荒的日子里(三)

麦园

爱你那广袤的沃野 十四连老照片回忆到永远 　　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有多少人听到这两句东北民谣，对北大荒心之向往，富饶美丽，浪漫诗意。 可又有多少人了解这两句民谣背后，北大荒自古人迹罕至，荒凉僻远，艰难困苦。 十四连，就是独立二团最美丽，最诗意的连队，也是独立二团最荒凉，最艰苦的连队，与之媲美的是她的姐妹连队十五连。 十四连老照片帐篷的记忆 十五连老照片帐篷的记忆 　　“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篷……” 1969年夏天，新建连，十四连创建，两顶绿色的帐篷座落在山青水秀的疙瘩山下，欧根河畔。 十四连美丽，诗意，但从没见过傻到可以棒打的狍子。 冷不丁撞见狍子，傻傻地盯着人，突然撒腿钻进林子，眨眼就没了影子。 吃过狍子肉，养蜂人雪地用豆秸下套子套的。狍子肉又香又嫩又好吃，不似野猪肉、黑瞎子肉又膻又柴不好吃。狍子皮脆，不能做皮毛，做垫褥防寒防潮在东北还是个稀罕物。 那个冬天有人不慎在雪地里丢了块梅花表，却在拖拉机大灯照射下抓了两只缩成一团的珍稀小动物，珍贵的皮毛价格远远超过了瑞士梅花表。 北京知青小杨子，脑门上长个痣，特别机灵，专爱捣鼓下套子。套野兔那是小菜一碟不费神，扒了皮搁食堂要点酱油，铝饭盒放在炕洞一焖，放了工进宿舍满屋子都是野兔肉香。 十四连也没见过有哪只野鸡飞进饭锅。 河套边的草丛中，受到惊吓的红尾巴野鸡扑楞楞一声飞起来，飞的不高，飞的不远，跟着它一通瞎扑腾玩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开心事。 十四连最负盛名的土特产是飞进饭碗里的大蚊子。 从帐篷外的露天大灶台，端一碗大头菜(包心菜)汤到帐篷里，仅仅几米远，腾腾的热气，引得嗡嗡作响的蚊子大把大把往碗里扑，赶不尽，杀不绝，最后到底有多少条蚊子大腿作了汤料，每个人的运气还是不一样的。 十四连老照片在水中央 十五连老照片在水中央 　　十四连帐篷外，欧根河水，流水潺潺。河边洗衣，脸盆比葫芦瓢大，没有谁能舀上一条鱼。孟连长带人在河道上“憋亮子”，几番热闹，失望总比希望大，没有见到有鱼儿。 那个夏天，王元直和我，哥儿俩赶早进了疙瘩山，专挑离河面两三米高、水深而静的陡坡，钓柳根子，一种东北野鱼，手指大小，圆鼓鼓的，肉质鲜嫩。和连里在浅水处“憋亮子”不一样，山峡河道里柳根子特别多，鱼口特别好，放线就咬钩，只转换了两三个地儿，晌午过后，两人钓了满满一煨特罗(俄语，铝水桶)，回来掐肚去鳞清洗干净，去食堂烩了一大颠锅，兄弟们围成一圈打牙祭，赶走了日夜相思的精神会餐。 那年冬天，连里在水泡子里(野池塘)用冰镩子凿了好几个冰窟窿，用搅罗子往冰洞里一搅，泥鳅、蛤蟆一兜一兜往上装，装了好几麻袋。那蛤蟆不叫蛤蟆，叫蛤什蚂，营养滋补品，又叫雪蛤，原本是东北的著名药材。 那天，开饭的钟声刚敲响，食堂窗口就排起了长队，全连百多号人，终于一人端上一碗炸泥鳅。喝够了一日三餐萝卜汤、白菜汤、土豆汤，汤汤不见鱼腥不见猪毛的十四连，这是一件令人兴奋的改善伙食的大事件，好像是快过新年的日子里。 十四连老照片在水一方 十五连老照片在水一方 　　曾经的十四连，荒凉僻远，可用一句话表达，“一个前面再也没有路可走的地方”。前面有山，野山。前面有水，野水。前面有林子，野林子，是个野狼出没，野猪成群的地方。 那年连里一个多月未放假，放假三天，王元直、王立明和我，哥儿仨扒火车去“东方莫斯科”哈尔滨。 来回逃票，平生第一会，也是最后一次，那种兴奋与胆怯的心情至今难忘。 清晨五点，扒车到达哈尔滨火车站。天色微明，出站上街，每人来了一碗豆浆，两根炸果子，多久没吃这么好吃的早餐，太让人回味了。中央大街，斯大林公园，防洪纪念塔……哈尔滨的精典美景一天里走了个遍，贼棒贼好，只有太阳岛感觉名不符实有点荒凉。傍晚在“三棵树”，哈尔滨的另一个火车站，爬上了回程火车。终归心虚，在绥化段我们被列车员发现，但知青在东北逃票的太多，尤其短程的，查过即了，到站下车，啥事没有。 第三天回连队，已是晚上，最后十里机耕路，月色溶溶，三人壮胆前行。行至大围子，伪满时期日本小鬼子拓荒团遗址，野狼的老窝，果真遇见绿荧荧两点，似鬼火忽明忽暗。三人一声不吭，闷头紧赶慢走。也许今夜月色太明，也许只有一头孤狼，也许狼还未饿成疯狂，也许狼究竟也怕人。孤狼望着我们，没有前行，没有后退。三人硬挺着走过，一直不敢回头，不知狼是否还站着？不知狼是否也退了？三人一身冷汗，翻过小桥，越过杂木林，不久，望见了连里的隐隐灯火。 又一个冬天的一个深夜，大宿舍寂静无声。 火炉里尚存一息残余的火光，疲惫了一天的人们早已进入梦乡。 遽然一声尖利的惨叫，凄厉地撕裂夜幕，满屋子人，满脸悚骇，睡梦中抱着被子，翻身惊起。眼前，一条白花花的影子一闪而过，死了命的奔跑。原来一位本地知青，光腚去门口尿尿，不及放水，猛然看见蹲守在尿水冰坨上的野狼，四目相对，惊恐万状，一幕活报剧匆匆登场。待众人回过神来，又惊又乐，光腚尿尿，半夜遇狼，故事太惊险，故事太精彩。 十四连老照片择木而栖 十五连老照片择水而憩 　　太阳是最好的时针，太阳是最好的指南针。 疙瘩山绵亘百里，山荒岭野，野的一条野路都没有。走进疙瘩山，穿山越岭，转山转水，没有手表，没有指南针，全凭头顶的太阳，估摸着时间，估摸着方位，走出疙瘩山。 疙瘩山林深叶茂，进山带个口哨，口哨声响，野猪黑瞎子就没了踪影，安全的很。 有人说，疙瘩山上黑木耳很多，但几次上山，并不多见，可能运气不好。采的多是元蘑，形似扇状，一片片比巴掌还大，小的不稀罕采。元蘑多生长在倒伏的桦木、椴木上，汲取桦木、椴木营养，朵大味美，当地俗称“桦蘑”、“椴蘑”，野生菌菇中的珍品上品，其中尤以椴蘑为优，柄短肉厚。疙瘩山上多椴木，椴蘑自然也多，采来的椴蘑没人舍得尝新尝鲜，全都晒干探亲带回家，孝敬父母，馈赠亲友。现在市场上推崇的东北榛蘑，那时候没人看得上眼，长在地上，自生自灭。疙瘩山上的猴头(蘑)，还是挺稀罕的。猴头专门长在向阳坡上的柞树背阴处，下山时容易看到采到，晒干带回杭州，家里人都没听过见过，可惜和新鲜的比，味道还是差远了。 十四连老照片柞树林里 十五连老照片万绿丛中 　　进疙瘩山，场面最大最热闹，还是1970年秋天，全连进山捡橡子。橡子长在柞树上，一到秋天，疙瘩山层林尽染，染得柞树一片焦黄，枫红柞黄，秋天的代表色彩，非常漂亮。 柞树，南方人俗称麻栎树，果子俗称麻栎果。捡橡子，就是捡麻栎果。 每天，男生一个麻袋，女生一个面粉袋，中午自带馒头、咸菜疙瘩，包心菜根块自腌的咸菜，味道不差榨菜。全连百多号人，趟过欧根河，走进疙瘩山，漫山遍野捡橡子。找到柞树林，山坡上的橡子，多的让人坐在地上整把整把往麻袋装。碰上一坡野葡萄，酸溜溜的，生津解渴，入味长久。 欧根河从疙瘩山穿峡而来，走进疙瘩山，有时会在两岸之间来回穿梭。捡橡子途中有一座桥，一座真正的独木桥，一棵老树横卧两岸，两岸山势陡峭，桥下水流湍急，每每走到这里，总是要等所有人都安全通过，大伙才会离开，难免会有胆小的，在战友们的鼓励下，一步一步挪过去。万一有人掉下去，后果难以预料，那时年轻，几乎没有一个人想的那么多。 意外终于伴着险情突然降临。 为安全过独木桥，一袋袋的橡子总是在独木桥上，隔一步距离站一人传递着过河。 那天老职工老刘，捡的橡子特别多，麻袋特别沉，传到上海女知青杨万谊手中(站在桥上传递的大都是胆大的男知青和老职工，杨万谊是个特别能吃苦的女知青，女班班长)，终因麻袋太沉，提不起来，连人带袋掉落河中，河水湍急，北京知青于振泉不加思索随即跳入河中，奋勇救人。 杨万谊落水，于振泉救人。河面上不见了二人，人们在河岸上着急地大声呼喊。 幸亏河道不宽，杨万谊掉入水中不久即被不远处的杂树枝挡着，她顺着树枝迅速脱离河面爬上岸，战友们见状又惊又喜。 可是于振泉依然不见，只有不远处，湍急的水流中一顶绿色的军帽在漩涡里时起时落的漂浮着，生死未卜，眼泪涮涮的从人们的脸上流下来…… 凭借良好的水性，于振泉沉着、勇敢、机智，从下游抓着机会爬上岸，呼应着战友们着急的叫声，一声大喊“我在这儿！”人们惊喜的奔跑过去，急急的抱着了于振泉，一旁的杨万谊再一次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那个年代，一袋山货比人命更重要，但于振泉奋不顾身，舍己救人的壮举，杨万谊永不忘却！战友们永不忘却！ 捡完疙瘩山，再捡南林子。南林子不再道远路险，也不见野葡萄野核桃。慢慢捡得远了，捡得也少了，也就不捡了。橡子堆满了场院，后来拉到二连大场院，派人晒干。再后来，这些辛辛苦苦拼着命捡来的橡子，到底去了哪儿？有什么用途？谁也不知道，终究成了一个不可言喻的笑话。 十五连 2019年下乡50周年杭州聚会 十四连老照片欧根河(90年代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