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随笔 （六）初到渡口（攀枝花）

把酒临风

网络图片，创业初期的渡口

初到渡口（攀枝花）

作者：把酒临风

从成都出发经过五天的长途跋涉是不是到了渡口？汽车上的人们所有的判断都来自直观的感应。开山炮的隆隆声此起彼伏似乎密集起来，公路上来往的汽车也多了，远处山坡上山坳里有推土机和空气压缩机的轰鸣，有风镐锤击岩石“哒哒”的声响，路边有醒目的鼓舞人心的标语牌，还有迎风招展的红旗。

车上的人们判断，渡口确实到了。

看到尘土飞扬的地方，看到来回穿梭的小推车，看到头戴安全帽的忙忙碌碌的人群，车上的人们顾不得汽车颠簸晃动扒着车帮仔细瞭望观察，努力辨认干活儿的是哪个单位，有没有自己认识的人。一次次的辨认，一次次的失望，多么希望能看到先期到达这里的工友啊！当年早期来到渡口的施工单位不止华北三公司一个。

车上的人们不时地抹抹头上的汗水；这地方太热了！北方的汉子们觉得这个季节还不是如此酷热的时候呀！

实际上，大家感觉热还有另外的因素，五天的奔波翻越高山峻岭越过条条江河，虽然饱览了自然风光的秀丽，但是，也体会到了沿途交通的艰难险阻，看到了沿途大山峡谷的贫瘠和村庄的落后，然而，眼前这片荒芜的山地上却如此的热火朝天！人们正在为建设一个新的城市在快马加鞭！这景象，怎么能不让人从心里发热呢！怎么能不让人心里激动呢！

在建设初期，渡口就涌入数万建设大军，整个渡口几十平方公里就是一个大工地。华北三公司先期到达的近三千名职工在吃住条件没有完全具备的情况下，立即投入正式的施工生产，承担施工的砖瓦厂，木材加工厂分布于仁和镇到金沙江边数公里的公路沿线，可以说是下了车就抄家伙干活儿了，这是真正的争分夺秒大干快上！

我们的汽车又颠簸了一段路，在一个山坡下停下来。山坡上有几排席棚子，山坡下还有食堂锅炉房等其他生活设施，这里烟火气十足，肯定是个大单位的驻地。

是的，这里就是1965年3月华北三公司机关来到渡口的第一站驻地，这里就是后来被攀枝花市命名为“华山”的地方（华北三公司在这里留下永久的纪念）。

一路同行的二处抹灰工邸京儿等十几个工人师傅下车之后被人带着走了，他们扛着行李去第二工程处，他们的驻地离得不远。父亲带着我跟着公司机关的人扛着行李上山坡去席棚子办公室兼宿舍。

三公司驻地的席棚子第一印象就是进门先下坑，下到三四十公分的土坑通道，通道宽一米左右，两侧是土炕，炕上铺的是茅草，有的人在土炕上用办公桌办公，有的趴在箱子上办公，条件比较艰苦，但是人们办公的神态很认真，并且感到他们很紧张和很严肃。

由于等行李和等着分配工作，我在公司机关的席棚子住了不到两天。

先期到达渡口的子弟，按照统一安排，大部分被分配的工种是木工，分别分配到四个土建工程处。劳资科的同志征求父亲的意见把我分配到第几工程处合适？父亲认为二处合适，二处离得公司机关近，老纺建的人多，都是熟人，那就去二处。

第二天下午行李到了，父亲扛起我的那个红色的小木柜子带着我去二处驻地报到。

二处驻地不远，但是也要过一道山沟和爬一个小山坡。小木头柜子里面都是被褥等的生活用品，虽说那时父亲年龄不到四十正是体力好的时候，但是小木头柜子扛得时间长了也就觉得沉重起来，显得趔趔趄趄。太阳直射酷热难当，父亲一直汗流满面，我提着简单的生活用品在后面跟着，这一前一后走在山路上的情景和父亲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永远铭刻在我的心里。

二处机关的办公地点和宿舍区同样是在一个山坡上，这里有几排席棚子，席棚子里面的情景与公司一样。父亲与二处劳资股的人接洽后就回公司了，临走对我做了不少的嘱咐。

劳资股的人在办公室大通铺的土炕上临时找了一个地方把我安顿好，让我等待研究分配去哪个施工队，那时二处有一队和二队两个土建施工队，还有一个三队，是水电安装队。

这是一个简易的席棚子，是一个办公兼宿舍、干部和工人混杂在一起的地方，但是，席棚子里的一切还算有条理和整洁。

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我对这里的一切就是一张白纸，一切需要观察，一切需要模仿学习，以前的所有过程都不算，真正的参加工作，是从来到这个席棚子和父亲回公司的那一刻开始。

太阳落山了，工人们下班了，办公室席棚子里热闹起来，有的擦身洗背，有的做着杂事，有的端着饭盆子吃饭，全然不顾席棚子里多了一个人，好像我并不存在一样。

一个面色白净外表潇洒帅气的小伙子开始摆弄一支单簧管（黑管），时不时呜哩哇啦地试一试，看来这支黑管有毛病，很让他糟心，从他的表情能看得出来。后来才知道这个摆弄黑管的小伙子是一队的木匠刘熙瑞，又称“刘大少”，因为他父亲是响当当的第二工程处主任刘俊峰。

席棚子里的人对我不搭不理，似乎新人在这里来来往往暂时住一两宿是平常事，这使我更加感到窘迫。我盼着木工班组的人赶紧过来把我接走，赶紧离开这陌生尴尬的环境，可是，一直等到天大黑了也没见人，那就躺着等吧。

太阳虽然已经下山，席棚子顶子的辐射热仍然很强烈。接我去班组的人迟迟不到不免心情沮丧。“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生存不是容易的事，我安慰自己，一切都有开头，都要有一个过程，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头枕着的茅草的味道十分生疏又感到亲切，仿佛又回到童年，又回到河北家乡辽阔无垠的北洼，在那里边放羊边割草，那割下来的草的味道不就是这种味道吗！

估摸着到了晚上八点左右，恍恍惚惚之间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一个中年人来到我跟前，我恍然惊起，立马坐起来了仰头看他。

但见来人黑红的脸庞，高高的颧骨，两眼有神，目光慈祥又带着藐视一切的傲气。他上身一件米黄色的半袖丝绸衬衫，这是当时很讲究的人才穿的，晒得黑红的手臂上戴着一块亮闪闪的手表，下身穿一条灰色短裤系着黑亮的皮带，脚穿一双棕色旧皮凉鞋，两个小腿肚子的肌肉十分突出，像两个紧绷绷的拳头，这个人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精明、能干。

他，就是二队木工二班的班长沈玉坤，顶级的七级木工，河北枣强人士。

询问了我的姓名之后，沈班长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嘬了嘬牙花自言自语：“这么点儿的小哈哈能干啥呢！”声音虽小，但是我听得清楚，他是嫌弃我个头儿太小不愿接收我吧？我低头不语，心想任你处置吧！

沈班长转身又问吃饭了没有，我说没吃，他又埋怨了一句什么，就从裤兜里掏出光溜溜的皮钱包，从里面拿出几张五颜六色的小长方块牛皮纸说：“这是饭票，明天早上去食堂打饭，吃过饭别乱跑，我会派人来接你。”

沈班长走了，我有了着落，尽管看上去不受沈班长的待见，我心里还是踏实了许多。

约莫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席棚子里的人们精神头儿特别旺盛，聊天下棋做杂事儿直到很晚了才消停下来睡觉，灯泡子一直亮着；打呼噜的咬牙放屁的都有。

一切需要模仿和学习。第二天早上，盯住他们到哪里去吃饭，便跟着他们走。食堂在小山坡下，饭票不知道怎么用，就全交给卖饭的由他挑拣，吃完饭，就按照沈班长的嘱咐在席棚子里等。

不一会儿，两个青年人说说笑笑来接我，一个高个子，白脸庞；一个中等身材，黑脸庞，看来他们就是接我的师兄了。后来知道高个子白脸庞的叫李久存，黑脸庞的叫张吉吉。

他们帮着我收拾东西，李久存努努嘴，让张吉吉帮着扛我的小木柜子，张吉吉师兄并不计较，扛起来就走，我在后面跟着就去二队木工二班的驻地了。

木工二班驻地也就几十米远，班组十五六个人自成一体，席棚子的构造都是一样，进席棚子先下坑，通道两面是土炕，土炕上是茅草。

还不到上班的时候，全班人都在席棚子里做着上班的准备。进了席棚子，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全身的不自在，眼前的这些人就是我要朝夕相处的人们吗？

然而，转眼的功夫就显得亲近多了，原来那种孤独感、尴尬一扫而空，因为眼前的长辈的师傅里面有我们河纺宿舍一个院子里住的本分又忠厚的王宝岐师傅；有比我先来的两个子弟，一个孙金明，一个是长我一岁的张福生，都是华三子弟小学的同学，都住河纺宿舍。

见了面，无论师傅徒弟们大家都问这问那，我心里热乎乎的。

一天所有的事都新鲜又陌生。到了下午下班以后，二处一队二队的子弟们七八个人不约而同地就聚在一起了，多数是华三子弟小学的同学，大家十分兴奋，相互分享自己的所闻所见，一致的内容就是参加工作以来的经验。这些子弟都是木工，谈论的话题都是老师傅们谁是几级工，谁的本事大；再有，就是木工讲究规矩，子弟们如何尊敬师傅等等。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些青年在一起的交流，话题不离木匠这一行，取长补短，在相互影响中成长。

第一天的交流，一队的华三小学同班同学袁会生就郑重地提醒我必须要刻一枚人名章，领工资的时候要用，大家都已经刻了，刻章的就在金沙江边上的土房子里。可见，领工资在这群刚刚步入社会的孩子们的心里有多重要。

刚从学校走出来的孩子们很单纯，他们对于来到渡口投身三线建设的实际意义了解的并不深透，但是，他们已经进入角色，已经开始投身这场艰苦卓绝的伟大的工程建设！

2024.3.20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