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告别外婆

雷洁

生命来来往往 来日并不方长

今天，太阳6点26分升起，我想你是知道的，那会你还在。合阳的日落是18点53分，在你看不到黄昏和日落的第一天，我帮你看过了。今天的太阳和昨天是一样的，只是云不一样，风也不一样，天是阴的，一周前就说今天有雨，你肯定也知道，你习惯讨论天气。

这十几年，你总是害怕一个人，昨晚应该是不怕的，孩子们都在身边，你可感知到了？

昨天清晨，六点半不到的样子，那会闹铃还没响，梦到了姨妈，她好像不那么高兴，但我意外地没往心里去。姨妈去世的这几年，每到深秋，我总能梦到她，然后提醒妈妈该烧寒衣了。前年的某一天，她严肃地对我说，你扁桃体要检查一下，我被摇醒的时候正哭的起劲，那是唯一一次在梦里有人清晰地和我说话。这种话我一般是会听的，偶尔梦到离世的亲人也会确认下家里有没有事情发生，但昨天没有，时间太紧了，我甚至忘记做了一个梦。这个巧合发生在你晕倒的那个时间段，我应该问一下的，再忙也得问一下…

你没能等到夹竹桃盛开的夏天，有点遗憾。以前老院子里种着夹竹桃，想来你一定很喜欢那些红色的花。去年夏天，我告诉过你，夹竹桃还有白色的，就在我上班路上，有很大的夹竹桃树，开着白色的花，也有红色的。你努力听着，但是不知道听清楚了没，你频频下巴上扬着点头表示明白了。从前以为你见过很多好看的花，因为你会把它们画出来，有时候画在废纸上，有时候是烟盒上，有时候在诗歌本上，我问你这是啥，你说胡画的，我一直不信，直到看了你画的菊花，果然是胡画的，菊花不长那样，它没你画的妖艳，那是我从来没见过的长着触角的花。

你还没有太老的时候会和村里的老太太去教堂做礼拜。听你念过一些简单的诗歌，儿童时期觉得你严肃认真的样子好笑又神秘，长大后，为你有自己的信仰而开心。那个教堂我没去过，后来听你说拆了，很早以前的事了。不做礼拜的日子，你仍然饭前低头合眼祷告，从今往后，应该不会再有人会记得饭前要感恩一大堆不认识的神了。

今天可能是我想念童年光景最多的一天了，长不大的无花果、白色的石榴籽、黑洞一样高高的天窗、黑白色的相框。在我很小的时候你个子很高，大约比我现在还要高一些，头发看着很多，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就完全变成了白色，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你头上总戴一个淡青色的手帕。

你向来喜净，喜欢穿好看的衣服，笑起来眉眼弯弯，慈祥又温和。老年后，你很怕黑，我觉得你可能也怕鬼，床头总放着手电筒，以备夜里用。外公去世后，你好像还怕刮大风、怕很大的动静，也怕睡着了醒不过来，所以你睡眠很少，大部分时候侧躺着，半睡半醒。

太早的事情，已经想不起来太多了，被生活推着往前走的日子里，不是每天都惦记，但我从来没有忘记你，像你时常惦记我那样。二十五六岁的时候，你总问我，“对了没”，“还早还早”，我回答你，后来你问“有了没”，我还是说没有没有，还早。今天想起来，你差不多有两三年没再问过我这种人生里比较大的事情了，你会问走了多会回来呀，过年回不回，五一回不回…，人老了就会这样，数着日子，盯着窗户，盼着想见的人，直到油尽灯枯。我有些难过，在你生命的结尾，都没能让你听到关于我的好消息。你说再争取活五年，我以为真的会有五年。

这几年，你可能过得很辛苦，经历了至亲离世，失去了两个孩子。姨妈没的时候，你告诉我院子里的灯都亮着，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你就知道姨妈不好了。所以我妈常说你外婆聪明的很，关键时候一点都不糊涂，我觉得我妈是对的。大舅没的时候，你在房间里朝我大喊，现在到底是咋了嘛，都不给我说，我也很懵，你快90岁了，没人开得了口。后来你还是被扶进了灵堂。

你耳朵越来越聋了，人着急的时候经常会没有好脾气，你总是在听不清楚电话的时候凶我妈，像大人在训小孩，说完还一脸委屈，大家也都一脸无奈。今年过年你见到我就告状，说我妈一天没接电话，接到电话说了一句就让你去睡觉…听出来你很不满意，我乐得扯着嗓子跟你解释，你一脸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那时候你精神饱满，我是真的没想到会这么快离开。我妈的手机上，备注妈妈的那个号码，有时一天会有几十个呼入记录，我很担心，她需要多久能接受这个号码永远都不会再主叫她这件事。从此以后，于她而言，就是海水有涯，思念无畔。

时间会消蚀掉一些情感，没有人会一直在难过里纠缠，我不知道人死后会去往哪里，我只知道，你的身躯会和外公葬在一起，他叫刘文彻，你叫朱白倩。从此不管是什么样的路，你都不用再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