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对于湖南绍兴,许多人都是从鲁迅文章里开始了解的。但是,现在的课本中鲁迅的文章缺席了很多。假若绍兴的一切都将在记忆中隐去,我相信最后余下的定然是一座戏台。</p><p class="ql-block"> 在我看来,绍兴的标志性建筑,不是陆游写的《钗头凤》的沈园,也不是安昌古镇里的老台门,不是古镇人家嫁女时必定要走的福禄、万安、如意这些古桥,而是那些星星点点的水上戏台。</p> <p class="ql-block"> 对于绍兴人来说,没有什么样的建筑或许都不会影响生活质量,唯独不可没有戏台。绍兴旧府八县,村村有戏台,人人爱看戏。每个村落都有自己的戏台,几乎每隔一两里,甚至半里,都有一座戏台。乌篷船天下闻名,但它们也需要戏台,唯有那些轻灵灵秀的水上戏台,能够真正成为它们的停泊之地。这些戏台,既是地理上的制高点,也是心理上的停泊地。</p> <p class="ql-block"> 在鲁迅所有回忆绍兴的文章中,故乡常成为中国乡村愚昧落后的负面象征,显现出一副阴冷,灰暗的质感,如一块均匀的岩石,无法穿透,所以,在著名的《故乡》里,他断然表明了自己对“故乡”的态度:“老屋离我愈远了;故乡的山水也都渐渐远离了我,我却并不感到怎样的留恋”。唯有戏台却是不多的例外——在风雨如磐的故园,戏台上的灯光,几乎成为他少年记忆中最宝贵的光源,于是有了这样的文字:“最惹眼的是屹立在庄外临河空地上的戏台,模糊在远处的月夜里,和空中几乎分不出界限,我疑心画上见过的仙境,就在这里出现了。这时船走的更快,不多时,在台上显出人物来,红红绿绿的动,近台的河里一望乌黑的是看戏的人家的船蓬。”</p> <p class="ql-block"> 鲁迅对故乡戏台的描写,为故乡记忆保留了最后一丝温情,让我们看到了这位横眉冷对的战士,心底并没有失去对故乡的那脉温情,这脉温情就伴随着清夜里的那场社戏,照亮了鲁迅的回忆,也照亮了一代代中国人的少年记忆。透过鲁迅的目光,无数中国人看到了那座戏台,“台上有一个黑的长胡子的背上插着四张旗,捏着长枪,和一群赤膊的人正打仗。双喜说,那就是有名的铁头老生,能连翻八十四个筋斗……”</p> <p class="ql-block"> 当年和鲁迅一起看过社戏的人们,后来都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我们只知道鲁迅从人群中走出,去了日本仙台、北京、广州、上海……很多年后,他也变成了戏。1960年,上海天马电影制片厂筹拍《鲁迅传》,剧本由陈白尘、叶以群、珂灵、杜宣等集体编剧,陈白尘执笔,于伶担任历史顾问,陈鲤庭执导,赵丹饰鲁迅,于蓝饰许广平,孙道临饰瞿秋白,蓝马饰李大钊,于是之饰范爱农,石羽饰胡适,谢添扮演阿Q。这般阵容,如今再也排不出来。政治局势最终让这戏浅搁啦!赵丹因为沉浸于鲁迅这个角色无法自拔,髭须留了剃,剃了留……终于还是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曲终人散,每个人都转身走进自己的戏。</p> <p class="ql-block"> 作为河南人,其实我听不懂绍兴话,但我依旧觉得自己能够“懂”——我在想象中听懂的。我想象着越王勾践用古老的绍兴话发出复仇的誓言;想象西施、范蠡在绍兴里谈情说爱;“五四”时代的文学热涌中,假若没有蔡元培、鲁迅、周作人黄酒般浓郁的绍兴口音,就会变的索然。黄仁宇说他写《万历十五年》,困难之一就是听不到明朝的“声音”,但是,如果他到了绍兴,见到绍兴的水上戏台,就会发现这样的困难也许并不存在。因为那戏台,就是一部老式录音机,漫长的河道,就是咿咿呀呀反复播放的旧磁带,它们“合作”,就会呈现出有声音的历史。有了这些声音,书本上出现的人物就不再遥远,这样,我们就会与他们生活在一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