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竹里

方家成

　　竹里是古徽典型的聚族而居的古村落。据《竹里志》载，周垚公季子囦“性淡泊，不慕荣利……为人最爱竹，尤好为山水游。偶至遵化乡，以其地山水清幽，爱悦之，遂于周坑迁其地，种竹赋诗以为乐，名其地曰：竹里”。

周壵，江西潘阳八角井人，唐中和元年（881），官歙州刺史，秩满，值黄巢之乱，隐居虎头山（今临溪周坑）。生三子：固、国、囦。固迁歙县，国留周坑，囦迁竹里。周壵为绩溪周姓始祖。

周姓是西周文、武王后裔。文、武王及子孙本姓姬，周朝灭亡后，“汝坟”（今河南境内）的一支以国为姓，以“汝南”为郡，渐衍成周姓煌煌望族。周坑周壵是其一支，竹里是其一分支。

竹里东隔阳和岭、梅干岭与磡头、梅干毗邻，西经水口与霞水相望。名气虽不及他村，却是古十五都建村最早的古村落。

一千多年前，遵化乡一带少有人烟，囦公见“其地”两山相向，修竹清清，溪水淙淙，遂定居于此。二百多年后，“云川许”始祖许透从昌化荆州迁入“云川村”（今霞水村）；四百多年后“涧洲许”始祖许泰来从“下许村”迁入涧洲（今磡头村）；五百多年后，永隆公从竹里分迁梅涧（今梅干）。

竹里周姓一支历唐、宋、元、明后，人丁兴旺，派分上、南、中、下四门。由于地域受限，纷纷外迁。县内梅干、石歇、忠周、大石门及宦里、鱼龙川等都是囦公后裔。县外歙县、泾县、宁国及昌化、淳安等皆有囦公子孙。竹里是绩溪周姓定居较早且发脉较快的古村落。

在千余年的历史嬗变中，竹里先民用劳动和智慧创造了可圈可点的古代文明。今天，这种文明虽然大多已损毁殆尽，但仍有迹可循。

　　水口，是徽州古村落的门面。竹里的水口在村西，竹川河自东向西流出竹里村，注入云川河。河南黄莲山，河北“五马奔槽”，两山间有一人造槐花墩。槐花墩上有一根槐花树和一根小叶三角枫。槐花树像一位饱经苍桑的老人，弯着腰、弓着背。据担任多年村支书的周光模老支书介绍，此树在明万历年间就已槐花盛开，传说槐花还能治病。一九七六年突然枯死，不想第二年的春天又长出嫰芽，初夏又开了洁白的槐花，真是一颗神树！小叶三角枫正枝繁叶茂，每逢秋季，一树红叶格外耀眼，分外亮丽！水口处原有一个寺庙群，老支书继续介绍，汪公庙，关公庙，观音阁，五猖庙连成一片。十年前，村中族人和邻村贤人捐资修复了槐花墩和关公庙、观音阁、五猖庙。

原来的观音阁规模仅次于汪公庙，民国时期还办过近十年的高等小学。小学是旅外贤达周德之捐资创办，周明尘任校长。“观音阁小学”推崇陶行知的教育理念和教学方法，为新中国培养了一大批栋梁之材，闻名遐迩！

周明尘（1899—1953），行名厚鑑，毕业于省立二师。教育家胡晋接的学生，教育名流胡稼民的同学，美学家郭因和旅台作家唐铁仕的老师。毕生从教，一代名师，家乡人尊称“老明先生”。

　　从观音阁沿登源古道东行拐弯处，就是“周氏宗祠”遗址。宗祠始建于明嘉靖十年（1532），五间三进，面积一千六百余平方米，是县内大祠之一。老支书说，相传，邻村磡头先建了许氏宗祠，族人就议论开了，外㽒家都建宗祠了，娘舅家岂能无动于衷！原来，磡头建村始祖许泰来娶了竹里的关奴和元奴姐妹俩为妻，竹里与磡头是娘舅与外㽒的关系。于是，竹里仿效龙川胡氏宗祠建了比磡头更大的宗祠，因为娘舅要比外㽒大。清咸丰年间，“长毛”一把火把中进和寝楼烧了精光。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改成了竹里小学。现在外观看到的是小学校的模样，只有高大侧墙还有一点宗祠的影子。

　　村中太子庙，建于明末，重修于清道光年间。在古徽州，越国公汪华被神化，他的九子也被神化。前三子建、璨、达被民间奉为“太子”广为建庙祭祀。竹里太子庙占地一百五十多平方，正面木栏栅结构，正门左右边各放置一只长丈余的板凳，是村民夏天纳凉，冬天晒太阳，闲时聊天的地方。两侧防火墙呈弧形，明代建筑风格。庙前是二百多平方米的空坦，旧时做庙会的场地。庙内，太子神像及附属设施在“文革”间已被洗劫一空，只剩下一只石制香炉。老支书庆幸地说，太子庙是竹里保存较完整的古迹了，前些年还列入“县保”，得到了整修。平时，依然有村民来纳凉、晒太阳和聊天。

囦公古墓就在太子庙背后，来龙山麓，地势高峻。从祠堂左侧走小路上大湾口，再向右横穿，虽绕，但相对平缓。花岗岩墓面干干净净，字迹清清楚楚。这是囦公与程氏夫人的合葬墓，千年古墓。墓面上的“壬山丙向”，据风水老师说，须具备诸多地理要素，主“大富大贵、人丁兴旺”。显然，此地符合这种地理要求。墓左有一块“重修墓碑记”，清道光三年（1823）重修，壬午科岁进士二十世侄孙啟楹撰。墓右十余米有一颗红豆杉，是一颗“红二代”，已长成二人合抱的大树，属国家一级保护珍稀树种，国宝级“红二代”！

　　村内近五百米的水街东西走向，登源古道穿街而过。旧时，清一色的麻石板横铺，东来西往的行人踏着石板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大部分民居座北朝南，巷道直通水街。从太子庙出来沿水街的第一个巷道进去，有一幢豪华古宅。古宅建于清光绪年间，有前、后二进，八部通转楼。进得宅门，迎面一个花瓶门阙，通向厨房。前进门颜取料讲究，凿工精细，门罩有砖雕装饰。后进的楷窗门，厢房的倒挂，镂空雕刻；厅堂一鸳鸯桌分开摆在板壁下，桌面下摆雕刻精美。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在闲聊中得知，古宅就是旅外贤达周德之的故居。民国时期，其祖、父辈在休宁万安开设“周源兴”米行，规模较大，声誉尚著。其三弟周德祥，今年八十七岁，身材修长，身体硬朗，夫妻俩一直坚守着老宅。

周德之（1901—1947），行名厚产，先后就读省立二师、上海公学。毕业后追随陶行知办学，推崇陶行知的教育理念。在受聘江西省教育厅督学期间，捐资创办“观音阁小学”，自任名誉校长，聘周明尘为校长，选聘优秀教师执教，校誉远播。宁国、昌化、旌德少年也负笈远道前来求学。著有《民众教育概览》、《江西义教师训教材》、《平民教育》。

　　村东，云路山上有“云路禅院”遗址。云路山并不高，前有泗州庙岭古道去山云，后有梅干岭古道去梅干。遗址居半出腰处，旧时，古树参天，风景秀丽，清静幽闲，确是禅修悟道的好地方。

据《竹里志》载，“云路禅院”的前身是“云路馆”，囦公二十三世孙云都公于明末创办。清初，有游僧从小九华经山云寺来到“云路馆”，携经住下，改为“云路禅院”。道光间进行扩建，僧人分成东西两厢，各立门户。光绪间，竹里领衘遵化乡借溪里“投苏东社”，佛事范围扩大，内容增多，盛况空前。至民国初年，还有僧人十余人。

新中国后，僧人还俗，禅院改成了民居，旧貌换新颜。今天的遗迹恐怕只有那高高的石塝和几根花岗岩台阶了

　　明初，竹里人口激增，上、下田干已不足以养家糊口。竹里先辈们便翻过梅干岭，越过泗州庙岭，到梅涧，到山云洞口去开荒拓地。硬是从乱石堆中一点一点地垒砌成一层一层梯田。为劳作方便，明嘉靖年间，囦公二十世孙永隆公率先入住梅涧，渐衍成梅干村。

二00六年四月，摄影家严厚康的一张《皖南人家》摄影作品，瞬间把梅干的梯田风光彻底带火了！每年油菜花盛开时，各地游客纷纷慕名前来打卡拍照。梅干梯田几乎成了优美田园风光的标签，而梅干村也荣获“中国十大美好田园乡村”的桂冠！

老支书感慨地说，梅干梯田的下半部还是竹里人家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竹里农民还挑着猪粪、牛粪，翻过梅干岭古道到梯田里施肥呢，如今也可以站在观景台上看看风景，真是想不到！是的，人们在为梅干岭的梯田风光欢呼雀跃时，有谁想过竹里先辈们的艰辛呢！

　　泗州庙岭又名大岭。自大岭头而下有一条涓涓溪水，蜿蜒流过“云路禅院”，注入竹川河。大岭源头不深，但溪水四季不竭，旧时，还带动三座水碓，为村民加工粮食。原来，在山云洞口筑有一堨，引山云水过大岭入竹川河。饭甑尖山与笔架尖山相交处，村民习惯称山云洞口，此堨俗称“麻果堨”，已近五百年历史。

周晓瑾老师在《泽远麻果堨，悠悠入梦来》一文中，详述了麻果堨的前世今生。明万历年间，囦公22世孙应爵公受族人之托，主持“麻果堨”工程。工程从山云洞口筑堨引水横经半岭山腰至江成墓，再经转头桥过大岭头顺山湾到竹里，全长10余里。灌溉沿途二百多亩农田，维持着竹里几百号人的生产生活用水。在古代生产力极度低下的状态下兴建这样的大工程，实在不易！今天，驱车走皖浙天路，可直达山云洞口。在麻果堨堨头有一段用麻石凿成的石枧渠至今保存完好，山云谷水顺着石槽还在哗啦啦地流向下游，滋润着竹里、梅干、霞水的万物生灵！麻果堨，古代伟大的水利工程！

　　竹里，始于唐，兴于宋，盛于明、清，绵延千余年，先辈们以坚韧、睿智、博爱的品质创造着古代文明，其中不乏有乡贤大儒起着关键引领作用。今天，新一代竹里人，在各自的岗位上以同样的品质各领风骚，为国出力，为族争光！周洪波（晓龙）先生是国家恢复高考制度后从竹里走出去的第一位大学生、博士生，曾任北京商务印书馆总编辑，高级编审。先后入选全国新闻出版行业领军人物、中宣部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国家“万人计划”领军人才，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这是竹里一湾山水赋予了他们的灵性，也是竹里周氏一族的荣耀！

竹子，四季常青，具有顽强的生命力；竹子，节节向上，具有高风亮节的品格；竹子，虚怀若谷，具有谦谦君子的风度。囦公一生爱竹，不可一日无竹。因斯地有竹，就定居于斯，名曰“竹里”。竹里之名，千年不变；竹里人的品质，也千年未变！